1959年夏天,俺在太原市的山大附中上学时,最期盼的莫过于暑假回老家河南疯玩。玩夠了就泡在县城的图书舘里,仗着年轻记性好,像一块海绵浸在乳汁里尽情地吸收营养,积累知识。
有一段时期俺对元好问的诗词特感兴趣。有资料介绍,700多年前的金代诗人元好问是宋金对峙时期北方文学的主要代表,又是金元之际承前启后的桥梁。曽有人赞叹唐有李杜,宋有三苏,而金元只有元好问一人,他是金末元初名符其实的文坛盟主。
比如他在《诗论绝句三十首》的最后一首诗中就充分诠释着自己张狂的性格和博大的胸怀,为后人了解这位不朽的诗人提供了充分的依据:
撼树蜉蝣自觉狂,书生技痒爱论量。
老来留得诗千首,却被何人校短长?
正当我对元好问的诗词爱不释手之际,哥哥的一封来信,更把自己的虚幻意念和元好问及他的祖籍忻州连在一起。原来哥哥在太钢公司属下的繁峙县峨口矿区工作。繁峙县和五台县一脉相连,蕴藏着优质丰富的煤田和铁矿石,太钢公司把此处开发成为原料供应基地,还修建了一条铁路专用线,把原煤,焦炭和铁矿石源源不断地运回总公司。
哥哥来信希望我趁暑假期间去往他处团聚,交待从太原乘火车到忻县下车,再转乘长途汽车直接到达他处,并承诺带我到矿区开开眼界,还领俺到五台山尽情耍耍。俺早从书中得知,五台山是著名的佛教圣地,为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首,与尼泊尔篮毗尼花园、印度鹿野苑、菩提伽耶、拘尸那迦并称为五大佛教圣地,五大佛教名山,故尔对俺有极大的吸引力。
离家的时候没有什么好捎的东西,带了三把特等的金黄烟叶,每把二斤左右,不沉但很实惠。在俺们老家,这是最值钱的经济作物,也是拿得出手的见面礼品。故乡地处北纬33度,东经113度,处于暖温带南部边缘,属于暖湿性季风气候,光照充足,热量丰富,降水适中,虽然粮油作物产量不高,但最适宜烟草作物的栽培和生产,所产烟叶在全国也是赫然有名的。
顺利返回太原后,按照哥哥的提示,我直接抵达忻县。忻县素有“晋北锁钥”之称,刚下火车,心胸便沸腾起来,俨然像朝拜圣人似地激动不已,心里还思谋着,只要时间允许,定要到元好问的故居瞻仰一下,他的美好诗句纷纷在脑际萦迴,竞然放松了自身安全,就在出站的一刹那,斜挎腰间的布兜被小偷割破,仅剩的十块钱和视之如命的记事本全部被窃,只留下不离身手的三把烟叶儿。
望着简陋灰暗的火车出站口,俺倾刻呆懵了,无戏可唱了。因为被盜之后,身无分文,不仅难以见到胞兄,连返回太原也无能为力了。
俺在定神之后,思谋下一步该咋办?
如何自救,成了第一要务。于是来到邻近的汽车站,从问事处得知,下午还有一班途经五台(县)、峨口(镇)到繁峙的班车,到峨口(镇)的票价是三块五。
如何弄到这救命的三块五毛钱呢?
俺在抓耳挠腮之际,蓦然想起了手中的三把黄烟叶儿,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把稻草,立马看到了生机。但是如何把它们換成现钱呢?俺顿时作了大难。首先,自己不知道这些烟叶值多少钱;其次,本人从来没有做过生意;再次,人生地不熟,这儿的世面不知允许不允许做买卖;最最难为情的是自己张不开那个熊嘴,你不张嘴叫卖,谁会晓得你拋售东西呢?
那阵儿,俺一直羞字当头,思谋了许久,还是避开了人员嘈杂的火车站广场,向一条背街小巷踟躅。内心向怯弱作着斗争,表面装着无所事事。在一个十字路口,俺终于拧疼了一把自己的肌肉,总算抹开脸面,把烟叶儿搁在一片空地上,往路边退了两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过有十来分钟,一位中年男子走过来问:“这叶子是卖的吗?”
俺立即接腔:“是的。”
他弯腰拿起一把,反复观看成色后问:“怎卖?”
其实俺心中无数,信口说出:“一把五块钱。”
那人两眼直勾勾藐视许久,以浓重的晋北口音兑呛俺说:“去去去!归(给)你一把刀,抢人去咯!”
话毕扬长而去。
这不啻给了俺一闷棍,我思索良久,知道卖价要得离谱了。
虽然招了个没趣,却使俺看到了希望。也就是说,在这片干旱少雨的晉北地域,虽然不产烟草,却还是有人嗜爱这种物品的。
不久,又过来几个老太婆,明知她们不是买家,却指点着对俺评头论足。其中一个婆娘对另一个耳语说:“看这娃儿不好好念书,八成是从哪儿偷来的。”
俺佯装听不见,更不和她们争辩,只黙黙地暗咽闲气。
没过多会儿,又过来一位老大爷,他相面慈祥,身着一套干净的中山装,腰板挺直,戴了顶银灰色的鸭舌帽,颇有干部的风度。他蹲下身来,拿起一把烟叶在鼻上嗅了嗅,黙黙地点了点头问:“你这烟叶是从哪儿弄来的?”
俺轻声回答:“河南的。”
他诧异地反问:“河南那么远,你怎么来这儿卖?”
俺简单把遭遇陈述一遍,不仅面红耳赤,两眼还溢满了泪花。那长者沉思片刻,不停地点头唏嘘,继而温和地问我:“这些(烟叶儿)你要多少钱?”
俺再也不敢哈(瞎)要,低声陈说道:“俺只要个路费和一顿饭钱,一共五块钱。”
老者宽宏大量地说:“我瞧你是很朴实的孩子,这些又是上等好的(烟)叶子,我不能亏待你,每把按两元算,我给你六块钱,你看成不?”
俺当然求之不得,心胸舒畅之际,霍然忆起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的美好意境: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当我心满意足地再到汽车站时,无意瞅见一位女生在埋头哭泣,她的双膀颤抖,不是号叫却声声凄楚。她在抬头抹鼻涕的刹那间,看相面她和俺是同龄人,孤孤单单啜泣不绝,必然遇到天大的难题,顿时诱发了俺的恻隐之心。站在一旁,踌躇良久,我斗胆蒙生,上前问了问原因,原来也是旅途被盜,身无分文,同是天下沦落人。
于是问她:“你到哪儿?”
她停止哭泣,哽咽道:“五台。”
复问:“是五台县城还是别的乡镇?”
她回答:“俺家在县城呢。”
我又问:“你可知道到五台多少钱?”
她仰脸说道:“两块五。”
俺随即心算一下,立马对她说:“咱们刚好是同一条线,俺多余的钱恰好夠给你买张车票。再有十分钟就要开车了,快起来买票去!”
开头那女生还将信将疑,迟迟缓缓似不当真。当她看到我大步流星地向售票处奔去,便也急歩跟来,紧随到我的身后。
买好两张车票已到了剪票时刻,当二人稳稳坐在客车上后,她才开始向俺深表谢意。我近距离瞄了她一眼,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勉强的微笑更显露出媚润和温柔,一头黑油油的剪发,浓眉之下是一付黛墨色近视镜,脸面微胖,皮肤皙白,两颗门牙稍稍外露,黑白相
间的条格衬衣把娇小的身躯包裹得十分得体。她表示感谢之后再没言语,就那么低头凝思着,面厐上还残留着没擦净的泪迹。
随着汽车的奔驶和颠簸,俺渐渐进入梦乡,两天一夜的长途劳顿,着实该解困休息了。此刻,我无忧无虑,既不怯盗贼行窃,也不怕丢失东西。套用一句官话:俺乃实实在在的无产阶级。
一觉醒来,汽车己进入繁峙境地,车箱内空荡荡只剩下四五个人。那女生肯定在五台县城下车了,可能是有意不打搅我沉睡,竟然也没有打个招乎,一股莫明的憾意顿上心头。
又一阵从梦中醒来,车辆已驶进峨口汽车站内。隔窗瞭望,哥哥正微笑着向我挥手哩······
作者简介:李工,男,祖籍河南舞钢市人,曾在山西太原学习和工作,现住漯河市。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后长期从事企业管理工作,已退休。河南省作家协会、漯河市作家协会、漯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漯河市网络文学学会会员。著有诗词集《回眸一笑觅诗草》、长篇报告文学《让灵魂跟上来——“75.8”河南洪灾四十周年祭》、短篇小说集《人世百态》、散文集《人世课堂》、《天南地北双飞客》及《<资治通鉴>记事选》(与人合著)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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