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历史的视角，在时间给出答案之前，对《双子杀手》、120帧和李安的一切预判式的结论，当然都是不负责任的。
毕竟，可作为结论支撑的样本，太少太少了。
《双子杀手》的票房口碑双败意味着什么？李安的孤军奋战价值有多大？
以及，120帧到底是不是电影的未来？
未来会是怎样，没有人可以信心凿凿地，给出一个十足明确的答案。
但如果，都是拿划水的态度来讨论，一来对这个行业发展没有助力。
二来，也着实太无趣了。
所以，我很尊敬李安导演的尝试，也继续期待他未来的作品，不过必须承认——
我确实不喜欢《双子杀手》，也确实认为，120帧不是电影的未来。
不负责任的态度亮明了，就得说点负责任的理由了。
被冒犯的电影感
我能理解，很多人这次谈到《双子杀手》和120帧时的谨慎。
三年前的《比利·林恩》是一部中等体量投资的剧情片，市场压力没那么大，加上是120帧头回见人，大家态度鲜明地讨论讨论，无论褒贬，都是在带热度。
▲《比利·林恩》国内票房占全球票房的七成，且口碑不俗
到了这部《双子杀手》，科幻动作类型，妥妥的商业片，实打实的1亿多美金砸进去。
李安或许依然输得起，但他从未如此需要支持，实打实的，买票进影院的支持。
从目前的票房成绩，和好莱坞「事不过三」的规矩来看，李安未来还有没有第三部120帧，不容乐观。
不过，关于「120帧是不是电影的未来」，关键不在前两部的市场，而在于——
120帧电影——或者说高帧率电影——是否还应该被划入我们熟悉的「电影」范畴？
这或许才是很多人谨慎发言的真正原因。
即便拍到第二部，120帧电影也依然是个新事物，理智的人一定会想，应不应该拿24帧传统电影的经验和理论去评判它。
所以，这个电影未来的讨论，出发点或许应该是——
你是否认可李安对120帧的探索，或者说执念。
这正是我不看好的首要原因。
电影从诞生到现在124年，绝大部分时间里，都以24帧的形式存在。
李安在采访中说，120帧不是高帧率，而是24帧是低帧率。
但事实是，几乎没有人认为，24帧电影过时了。
即便是此前胶片消亡，也不是因为胶片美学被否定，而是纯粹因为工作效率。
同时，视觉媒体的另一个属性「清晰度」，却在过去的20年内，经历了480、720、1080、2K、4K，甚至很快要到8K的光速发展。
我们对清晰度提升的接受，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但对电影放映帧速的感知，改变起来的困难，或许要比想象中困难很多。
「像在看高清电视」，「没了电影感」。
这是很多人——尤其是普通观众——看过两部120帧电影后的直观感受。
所谓的电影感和电视感，在豆瓣这样的影迷社区，已经被大规模讨论。
这当然不是说120帧是电视感，这两者显然是不同的。但我想说的是——
120帧对固有电影感的背离，短时间里，甚至很长时间内，都不太可能被广泛接受。
相比卡梅隆对3D的改造，李安的确在探索的路上，走得太快太远了。
操之过急的李安
在开拓120帧上，李安真的操之过急了。
一方面，是硬件设备。
能支持这个放映格式的影院，美国是零。中国在三年前是两家，现在有资本的大力介入，这个数字提高到了三十。
也就是说，多数观众，别说支持李安，就连看到120帧的机会都没有。
另一方面，自然是软件层面。
120帧电影怎么拍，从摄影到表演，再到内容文本，整个电影行业都还未做好这个准备。
《比利·林恩》的不成功，让李安将120帧的阵地转向商业片。
客观说，120帧画面中的摩托追逐、地下肉搏和重火力扫射，的确让我看到了常见动作戏很难看到的一面。
尽管游戏感很重，但过去很难用视觉清晰捕捉的撞击、爆炸，都被逼真地呈现在了大银幕上。
李安自己说——
24帧的动作戏是闪跳很多，过去拍摩托车会横向拍，镜头移得很快，剪辑也很快。70里的速度只要达到30里，后面可以用闪跳加强速度感、刺激感。
现在120帧有空间感，那么速度就显示不出来了，70里就是70里，因为看得更清楚。这时候要表现速度，你就要用场面调度和细节，我都是正面拍摄，这样不再有空间感，节奏放慢后，我希望观众感觉到其实更快。
这一点，对比下《双子杀手》和去年成功动作片的代表《碟中谍6》中的追逐戏，在表现速度感和追逐细节上，就如李安所说，差别一目了然。
不过问题在于，《双子杀手》中的动作戏，实在是太少了。
或许是因为更多预算被拿去制作一个数字版的威尔·史密斯，抑或是因为李安始终坚信，120帧的亮点，在更沉浸地感知人脸特写背后的复杂情感。
但过于关注技术的结果，就是无暇顾及文本。
艺术要打动人，从来都是由感官（眼睛、耳朵）开始，最终抵达内心。
这个真理，即便是120帧，也无法逾越。
于是，文本过时、动作戏稀少、视听语言老旧的《双子杀手》，无法在感官上打动观众，又何谈最终的抵达内心呢？
这或许，才是硬件与软件之外，李安真正操之过急的地方。
所以难免马后炮地去想，如果李安是从60帧、而非120帧开始自己的探索，是否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呢？
跑偏了的120帧
那么，在条件完全不成熟的前提下，如果一定要做120帧，做什么合适？
从这个角度，退一步讲，或许可以这么说——
120帧不是电影的未来，但它很有可能就是3D电影的未来。
▲ 八年前就已传出卡梅隆要用60帧拍《阿凡达》续集
无论是亮度、纵深感还是沉浸度，120帧对3D电影体感上的提升，都是现象级的。
在裸眼3D电影到来前，120帧乃至更高的帧率，或许是3D技术狂人发力的方向。
不过，这也让我更加想去质疑，李安为何在《双子杀手》中，花了相当的精力和金钱在数字人上。
新技术的开拓，我们在《怪物公司》中第一次看到如此逼真的毛发，在《变形金刚》里感受到机甲身上斑驳的铁锈。
如果120帧的优势在于极致的清晰与细节，那么在它刚刚亮相之际，就应该是一幕又一幕让人惊掉下巴的视觉奇观。
相反，耗资巨大的数字人，一来对如今的观众早已不算是所谓奇观；二来，数字的猩猩老虎或许能够以假乱真，但数字人永远无法替代真人。
这里的关键，在眼睛。
目前的动补技术，无法在演员的眼球上安装设备，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年轻的威尔·史密斯再传神，也难掩眼神中的木讷。
于是，最终还是要回到创作源头，即——
李安坚信的凝视面孔所带来的灵魂震荡，和影像奇观所带来的视觉震撼，哪一个，才是120帧的正途？
或许，他心心念的《马尼拉之战》，恰好将上述两者结合的《马尼拉之战》，就是120帧的正确答案？
可是，我们还能看到李安将它拍出来的那天吗？
孤独背后的悲哀
如果将这个话题继续，我想它开始渐渐变为——
先不管120帧是不是电影的未来，但那个将之实现的人，或许注定不是李安。
李安自己说，他希望用自己对新技术的尝试，将观众重新拉回影院。
这话，多半是说给美国观众的。
可惜，好莱坞对新技术的热情，远远不如大洋彼岸、电影产业蒸蒸日上的中国。
抛开过去和未来，只看当下，李安这个「将观众拉回影院」的初衷，的的确确失败了。
▲ 图片来自@新浪电影
关于120帧，还有太多太多需要解决的问题。
没有任何新技术，是一开始就成立的。
3D电影几十年前便已出现，但直到卡梅隆的《阿凡达》，才真正发挥出了3D的真正魅力。
对的时机，与找对方向、用对力道的执行者，才能合力让一个新技术站稳脚跟。
李安或许不是那个对的人，但单靠他自己，120帧注定在不远的未来，就会被市场淘汰、并最终遗忘。
100年前，人类在看默片时，一定想不到如今电影的模样。同样的，我们也无法想象，100年后的电影未来又是怎样。
有人说，如果未来有一个开窍的导演，拍出了一部120帧或者144帧的爆款电影，观众便会立刻忘记李安此前的这些尝试。
我信这说法，就像没人记得《阿凡达》前面的那些3D电影，历史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想我会记起李安说的——
「你可以不喜欢这个电影，但不要不喜欢这个技术」。
他的另一句话，这几天被媒体反复引用——
「是我错了，还是世界错了」？
或许，李安真的错了，但看不到更多有能力试错的人肯加入他，这个世界即便正确，也正确地让人遗憾。
这是李安一个人的孤独背后，最大的悲哀。
120帧不是电影的未来，但没有余勇可贾的尝试，电影或许也不配拥有未来。
近期精选
【深水娱乐观察】系头条号签约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