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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流亡:黄文雄向蒋经国开枪之后

阅读量:3733226 2019-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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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于《博客天下》2012年第29期,作者郑东阳。
黄文雄刺杀蒋经国失败后,被美国警察拘捕
2012年,台湾老牌名校政治大学举行85周年校庆时,校长吴思华在台上宣布“杰出校友奖”名单,只有5人入选:著名大法官刘铁铮、第一夫人周美青、著名企业家尹衍梁、前任校长郑丁旺……以及“黄文雄”。
念至最后一个名字,全场寂静,继而响起一片掌声。但黄文雄并没有出现。
他超过70岁,在台北一栋院内满墙爬藤植物环绕的房子一个堆砌着书报的角落里,对着电脑码字。当天,他把手机关掉,只回复了几位发邮件祝贺的记者,表示失礼。
穿着简单、满头银发的黄文雄,总是从眼镜上方看着你,一脸孩子般的欢笑,你很难将眼前这位老人和“刺客”两个字联系在一起:1970年4月24日,美国当地时间中午12时10分,在美访问的蒋经国抵达纽约广场大酒店。当他在护卫人员簇拥下走近酒店正门时,一名穿着风衣的男子突然从侧边大理石柱后闪出,拔出手枪,紧挨刺客的美国警察闪电般托起其手腕,子弹偏高射入墙壁,刺客未及开第二枪,就与同伙一起被制服。
穿风衣的男子黄文雄就这样被写在了历史上。被一群警察压在身下的他,不断从那些彪形大汉的身体里钻出头部或上半身,朝蒋经国大声呼喊。他的妹夫郑自才企图上前营救,也迅速被制服了。
其时,黄文雄是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读博的台湾留学生。在获保释期间,他逃离美国,开始了长达25年的流亡生涯。1996年,他回到台湾,成为“海外黑名单”中解禁的最后一人。
那件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被母校政治大学从《校友录》除名。直至此次,获颁“政大杰出校友”,黄文雄归来。
3个月后,记者联系上了他。已经75岁的他,身体一直不好,在与记者沟通和电话采访的那段时间里,他因病不得不中断采访。医生禁止他上网、外联,但是事后他还是背着医生偷偷回邮件。
他给记者的材料和邮件里,很较真地纠正一些原本听起来更“传奇”的刺杀细节,比如他们也没有朝天上扔传单、制造混乱。
1937年,黄文雄出生于台湾新竹。此时,台湾尚处台湾日据时代,他的父亲黄耀辉毕业于台湾工商学校,是当地一名技术官僚,也是小有名气的工程师,母亲则是名门之后,是新竹两大望族之一“内公馆”林占梅后代林家平的大女儿。此时林家虽然大不如前,但是依然住在新竹西大路上最大的西式洋楼里。
黄文雄的性格与其父亲截然不同。父亲是个兢兢业业的技术官僚,而他一面嗜书如命,一面又接连惹事,乃至留级。
某天,他偶然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自己最讨厌上的公民课的老师曾因贪污而被判过刑。他悄悄剪下那则新闻,在老师上课前贴到黑板上。之后被学校处分,理由是不尊重师长。
他的高中在台中一中和新竹中学就读。前者创办于1915年,创办人有林献堂、辜显荣这些大半生夹在大陆政权与日本殖民者之间的台湾士绅。
外省精英成为最早的启蒙者,黄文雄开始喜欢当时著名的杂志《自由中国》。这本杂志的创办者雷震是国民党党内温和的改革派,曾任“行政院政务委员”。深受《自由中国》影响的黄文雄在演讲比赛中将题目定为《地方选举》,险些惹祸上身。
这个年代的校园,除去应试教育、接连不断的考试令人窒息外,更可怕的是严密的校园监控。他坦言,当时若不是校长的保护和其在体制内工作的父亲,他可能很早就被当局盯上。他的同学中,不少人都被无情地送往少年监狱,不论是高中生还是初中生。
在黄文雄考上台湾政治大学新闻系后,他自认为“开窍”了,一些东南亚侨生和美国留学同学给他带来革命性影响。1964年,在他研究生即将毕业时,他接到一份电报——父亲被不明身份的人用吉普车带走。原来,由于不配合县长进行变相报销及筹措竞选经费,黄父被当局以“莫须有”的罪名进行调查。
美国人在此时抛出了橄榄枝,匹兹堡大学的社会学研究所提供了丰厚的奖学金。在黄文雄赴美留学第四年的1968年,左派的高潮来临。在美国,约翰逊总统放弃连任,捷克有“布拉格之春”,法国的戴高乐被学生和工人联手逼退。
黄文雄开始思考他的故乡,他把台湾和越南进行对比。在他眼里,对美国扶持南越和台湾的“独裁政权”,他恨之入骨。
“身处那个时期的美国,各种民族解放思潮流行,我很多朋友组织起来,上了街头,有人甚至想回国打游击,没人能完全不受影响。”
一位台湾留学生如此形容黄文雄:黄长得很帅,又潇洒,又浪漫,还有一只不离嘴的烟斗,加上那袅袅而上的黑烟,使人感觉他是用诗写成的一个人。这很容易让人想到拉丁美洲那位出现在各种T恤上的左派青年偶像,切·格瓦拉——还好,黄文雄绝不是格瓦拉。
1970年4月,时任“行政院”副院长的蒋经国即将履行他的第五次访美任务。
早在1969年,蒋经国第四次访美结束后,已经在康奈尔大学攻读社会学博士学位的黄文雄便从担任国会议员助理的康大同学那里听到蒋经国将第五次访美的消息。
在蒋经国赴美前,黄文雄和一群台湾学生开始了策划一系列抗议。一位台湾学生突然提到刺杀计划,整个讨论活动开始迈向高潮。但这样的讨论显得极无意义,学生们更像在秀自己的学科背景和专业知识。一些理工科学生从技术可行性分析蒋经国可能的路线和行程,他们设计了一套狙击方案,并建议购买高远距离的狙击步枪。这个计划得到认可后,很快由谁来开枪成为一个让现场沉默许久的话题。有人建议可以雇用黑社会人士或是黑人执行暗杀,最后,讨论不了了之。
在一旁的黄文雄显得十分安静,他对这样的讨论兴致并不高,因为学生们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暗杀蒋经国。蒋经国的离去会打乱接班计划,但依然改变不了台湾现有的政治格局,可是“刺蒋”这个动作会让很多人明白反对人士的不满,给沉寂的反对运动带来曙光。他认为暗杀蒋经国只有一个普通的台湾人去做,才能凸显政治意义,那些雇用黑人或远距离狙击的匿名攻击,都不能有力清楚地向世界和美国人传递台湾人的政治诉求:台湾人不能接受蒋家父传子的接班设计。而且暗杀行动执行时,一定要靠近蒋经国,如果误伤无辜,即使技术上暗杀成功,必然会伤害此举的政治意义。
几天后,他的妹妹黄晴美、妹夫郑自才及另外一名同学赖文雄上门找到他,四人开始正式决定行动。郑自才负责买枪,而在蒋经国抵达美国的当天,黄文雄、郑自才、赖文雄用抽签的方式决定由谁去开枪。
他没有将计划告诉其他台湾人,只告诉了两位有生死之交的外国朋友。当蒋经国的飞机降落在华盛顿时,黄文雄自告奋勇决定由自己去开这一枪,因为郑自才和赖文雄都有妻儿。
蒋经国在华盛顿停留了两天,来到了黄所在的纽约。在黄的计划中,蒋经国24日会在纽约的广场饭店,向“东亚-美国工商协会”发表演说,这被认为是刺杀行动的最佳时机。
广场饭店前面有一个喷泉广场,是官方组织的欢迎者以及异议者示威的地方。黄分析,广场和入口应该是护卫人员的注意重点,但饭店后侧和左侧各有巷子。后侧巷子有一幢建筑正在整修,比较凌乱,那里的防卫可能较薄弱。于是,他决定次日从后侧巷子转到左侧巷子,然后从那里沿饭店的骑楼走向入口地区。
24日到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枪放在黄晴美的皮包里,因为警卫一般不会搜女士身上的东西。黄文雄、黄晴美和赖文雄按原来计划走向饭店。但走到饭店后那幢正整修的房子时却被建筑工人和警卫挡住了。于是,他们决定多跑半条街转入饭店左侧的巷子,当妹妹在饭店的南角把枪交给他的时候,蒋经国的座车正好转入饭店入口前面。左侧巷子果然和他们想象中一样,警卫很少。
蒋经国在护卫人员的陪同下,朝酒店旋转门方向走来。护卫人员排成两排护卫墙,让出通道。黄文雄很容易挤到墙角,并处在围观群众中的前三排。
就在蒋经国即将进入旋转门时,枪声响了。但是让黄文雄没预料到的是,他开第一枪时,一个机警的纽约警官看到了,飞身而起将他手肘往上托,子弹飞向蒋经国头部上方。在黄文雄开第二枪时,蒋经国已经进入旋转门的右侧了。而他也被一大堆警察压在身下。
正在示威队伍中发传单的郑自才见此景,跳进来企图救走黄文雄,但很快他也被制服了。示威者愣了很久,在黄和郑被戴上手铐塞进车内时,正在示威的几十位同乡才回过神来,口号变得特别响亮。
事后,保护蒋经国的那位便衣警察获赠蒋随身携带的昂贵手表。蜂拥而至的美国记者请蒋经国发表遇袭感言,蒋神态从容镇定:“这些怀有异见的人,他们如果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向我陈述,我一定接见。至于这两个被逮捕的无知青年,我希望美国把他们释放。”
但蒋经国回到台湾后,黄文雄即被列入重点看顾的海外黑名单,情治单位对黄的家人也一直“照顾有加”,只是美国的法律制度最终成就了蒋经国的仁慈。
在警局内,警察从他身上搜不到任何证件。黄文雄行前也没有告诉女友自己的计划。他预判,当天下午,女友会到住处找他,因此他必须把时间拉长,让女友和可以照顾女友的朋友们在警方查出他的住处前,有机会从电视上得到消息。他显得十分冷静,警告警察自己会有很好的律师,“明天的《纽约时报》头条肯定会是我”。直到当天晚上,他断定新闻已经传到康奈尔大学后,才说出自己的名字、学校和住址。
很快,他和郑自才被检方以“谋杀未遂和共谋”罪起诉。但不到3个月,台湾在美国的留学生们为他们成功募款,凑齐了保释金,两人获得保释。黄文雄认为这也证明刺杀行动的成功,如此迅速筹到保释金就是另外一种投票,等于对蒋氏王朝做了一场民调,也对美国政府的台湾政策带来一定冲击。
虽然蒋经国多次表现出对此事的大度,仿佛若无其事,但枪击事件的巨大刺激令蒋经国终身难忘,以至于此后经常嘀咕“台湾人为什么要杀我?”正是在这样的反思中,体制向台湾本土年轻人开放,李登辉、连战、吴伯雄这些熟悉的名字得以进入体制。随后到来的所谓外交危机也化作改革的动力,政府、知识分子、民众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和解,台湾最终走向解除戒严体制。
一些美国人主动递上援手。为黄、郑二人辩护的律师中,一位律师的女儿也因反战案件被联邦政府通缉,另一名律师是调查纽约警察贪污委员会的成员,也是一名前检察官。康奈尔大学几位社会学家则制定了一套陪审团筛选方法,以帮助辩方律师。
但是最终,黄文雄和郑自才选择了弃保逃亡。他们得到了负责出入境工作的几位外国朋友和台湾老乡的帮助,顺利在FBI的监视下逃亡。有关逃亡的过程,黄文雄自称“十分精彩,是自己报废前必须好好写下来的故事”。但还未来得及向采访者详细描述,他便被医生禁止外联了。
逃出美国后,郑自才在瑞典被发现,此后被引渡到美国,服刑一年多后,被假释出狱。而黄文雄则在欧洲游荡了25年,直到蒋经国在临终前拔出关着民主的魔瓶塞子后第8年——1996年,黄文雄得以回到台湾。
这一年,他在回台公开身份后接受的第一个电视采访中,被主持人问:“现在最想说什么?”他说,想向当年美国的女友道歉。
有关欧洲流亡的故事,黄文雄一直守口如瓶。他只是一直强调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开车十分小心,生怕出事,同时也不会去酒吧喝酒,实在想家,也不敢给家里电话。
1992年,流亡期间的黄文雄主动找上在欧洲访问的“国大代表”、反对党的要角陈菊。陈菊回台后于《自立早报》刊载《二十一年生死两茫茫——喜见刺蒋案黄文雄志士》一文,台湾人才首次得知黄文雄“别来无恙”。
4年后,黄文雄回到了台湾。虽然早在4年前,李登辉就已经宣布解除海外黑名单,但对当时的政治环境还未抱太大信心,黄文雄选择的入境方式是偷渡。
此时他的母亲已卧病在床5年。黄听从弟弟的意见,与母亲见面时,扮作弟弟从美国归来的朋友兼推拿医生。
但他没想到的是,已经26年未见的母亲很快就认出了他,和他对望着。也许是看出黄文雄情绪上的激动,在他为母亲按摩脚的时候,母亲用脚趾夹住他的手指,眼中有一闪慧黠的光芒,“母亲似乎在告诉我,我们得先骗过他们。已经回来了,要哭以后再哭”。
母亲的举动让黄文雄决定提前召开记者会,宣布归来。此后他遭到起诉,检方的理由是,虽然其拥有“中华民国”护照,但是没有户籍,必须申请后才能入境。最终黄文雄胜诉而获判无罪。
回到台湾后,黄文雄仍然充满争议,有关他刺蒋的细节被媒体大量报道。直到2000年,国民党人唐湘龙在《中国时报》上发表文章,称他为“刺蒋暴徒”。而在同一年,他被刚当选为“总统”的陈水扁聘为“国策顾问。”
人们总是期待从他这里得到对蒋经国不同于主流的评价,但每次都失望而归。2003年,他在《中国时报》发表文章称蒋经国为“先生”,并认为蒋经国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认识他,评价他,所关系的并不是为某个人‘打分数’而已,还关系到我们对自己的社会、时代、甚至对我们自己的了解,不可不谨慎从事。”他常强调,自己刺杀的是体制,不是针对蒋经国个人。
他终其一生,是一个反对者。但在黄文雄的世界里,敌人只是不合理的体制。他出生于日据时期,与传统的本土精英极为亲日不同的是,他认为日据时期的台湾,殖民化和现代化同时进行,情感十分复杂,今天台面上的两极化说法都过于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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