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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回家》
作者：陕西女作家孙亚玲
演播：西安新闻广播播音员慧君

内容
介绍
长篇小说《回家》是陕西女作家孙亚玲创作的流浪儿童题材长篇小说，由西安出版社2017年12月出版，共计35万字。作品以空心村、留守儿童以及父母离异等问题为背景，以陕北某山区十一二岁少年董小龙兄妹三人寻找在城市工作的父亲为主线，讲述了他们进入大城市后的种种遭遇和一系列令人深思悲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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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回家》第四集  
董小龙站在那里，虽然收回了目光，但没有一丝一毫拜“大叔”的举动，也不开腔，只是用上牙把下嘴唇紧紧地咬着，仍然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走开。
“我还要告诉你，只要你归顺了大叔我，我保证给你一碗饭吃，保证不让你饿肚子。”小霸王的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硬气了，那么盛气凌人了，他瞅一眼董小龙，说，“北山猴，从你这副‘牛’架势看，你是条真汉子，绝对不是一个孬种。大叔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倔货，跟着大叔我，在秦都市火车站这片地盘上，保准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咋样？”
董小龙斜瞅了他一眼，脸上虽然没有一丝表情，但心里却说：我从北山来秦都市是找我爸爸的，不是来加入你们这伙丐帮的。我有爸爸，爸爸有工作，他在工厂里当工人，每月国家给他发工资，爸爸会用工资养活我的。等我找到他，就到工厂里的子弟小学继续读书！和你当乞丐，门都没有！
想到这里，董小龙拳头一攥，狠狠地瞪了小霸王一眼，双肩左右摇了一摇，好像做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一样在地上“呸”地吐了一口，扭转身向西闸口外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去。小兔子见董小龙赌气走了，趿着他的那双大得只能拖在脚上的破皮棉鞋，忙追在身后喊：“北山猴，你不要走啊，城里人坏得很，会欺负你的！”
董小龙听了小兔子的话，非但没有停下来，脚底下反而加快了脚步，根本不理会后边追来的小兔子。
小霸王不知是无奈还是尴尬、生气还是失望，悻悻地望了望董小龙离去的身影，突然间仰天大笑起来。
“小兔子，回来，别去追他。”小霸王猛地扔了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的香烟，用脚使劲地来回蹭着烟蒂，对着小兔子的背影大声喊，“那小子是个硬货、倔种……不过，要想干咱们这一行，在我的地盘上，他娃迟早还得投到大叔我的麾下！不信走着瞧。”
董小虎与哥哥失散后，被带到了城西客运站的一个城中村。在一间低矮的破旧民房内，有五张床和一张用来制作假证广告的桌子。十多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孩挤在一起，每天被一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大”带到街上，到处贴“牛皮癣”。有时偷懒或者被城管捉住耽误了事，还要挨打，“老板”会让其他的孩子一起群殴。小虎试图逃跑，被捉回来后狠狠揍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那个骗他前来的人就是老板。老板恶狠狠地说：“狗日的再敢逃跑，逮住了就砸断腿，然后扔到大街上，让你像残疾人一样在路边讨钱。”
    一天，小虎在大街上发小广告，发现街头有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与他年龄差不多大小的男孩，跪在地上，头上都戴着白孝布。
妇人身穿一件厚厚的紫色外套，头发蓬乱肮脏，蔫拉着脸，弓缩着腰，愁眉苦脸地低着头，眼睛偶尔看看经过的行人，显得没精打采。小男孩衣着单薄，里面套着一件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毛衣，趿拉着纳底鞋，脚趾头露在外面，样子十分寒碜。一阵寒风吹过，小孩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两道清鼻涕从鼻孔流出来，小孩只是用手臂上的衣服擦了擦，随后又将两手撑在膝盖上。
一块白纸铺在他面前的地上，上面写着小孩的爸爸在秦都市打工，突然得急病去世了，现在他们无路费回家，希望好心人伸手献爱心，捐点钱。旁边还放着一个骨灰盒。白纸上面放有一个纸箱，里面已经有了一些好心人捐献的钱。
有路人从衣服袋子里掏出五元钱，放进纸箱里，妇人只是微微欠一欠身子，说了声：“谢谢兄弟！”
这时，另一位路人发现了问题，说道：“你们上几个月不是还在火车站乞讨过吗？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有筹够回家的路费啊？”
“这个女人天天都在这一带乞讨呢！”又有人说道，“前天还带着一个小女孩，今天咋又带了小男孩，你到底有几个小孩啊？”
“——看嘛，连火化证上面的公章都是假的，秦都市根本就没有这个殡仪馆啊！”
“这些都是骗人的！这些小孩子都是他们骗人的道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妇女听到了议论声，身子抖动得越来越厉害，脸色也显得苍白，嘴里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然后，就开始收拾起地上的纸张，将纸箱里的钱装进口袋里，拉起小孩，慌乱地溜走了。“骗子，这种骗子太可恶了，竟然把小孩拿来当道具。”
“这种爱心献不得，欺骗了我们的同情心。”
人们议论纷纷。
怎么会是骗子呢？董小虎感觉一头雾水。大家说火化证上面的殡仪馆根本就不存在，难道他们真的是骗子吗？那么，这些小孩子是否也和他一样，是被骗来的呢？
董小虎发一天小广告可以赚两元钱。早晨一大早出发在车流里狂奔，见缝插针往车里送，或者就插在车窗上。一般是上午在车流里发小卡片，下午在人群中发小广告，晚上往电线杆及墙上贴“牛皮癣”。“老板”远远地监视着他们，如果谁不卖力，回到屋里不但不给东西吃，还要接受同伴们的拳打脚踢，罚他跪在地上，一夜不准睡觉。
除了发卡片，“老板”还训练他们偷东西。训练的时候，“老板”把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放在地上，然后把肥皂扔进去，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捞出来。水很烫，小虎试了一下，尖叫着把手拿开了。另外几个孩子显然训练有素，他们把手伸进去，不到一秒钟就拿出了肥皂。小虎怎么都做不到，手被烫得通红。
“笨猪！饭桶！”“老板”在后面踹了他一脚，小虎哇哇地哭了起来。
“别嚎了！再嚎老子把你扔进盆里去！”“老板”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烟雾来。
“听着：在这里，每个人都得身怀绝技，要能弄来钱！”“老板”又吐了一团烟，凶巴巴地对小虎说，“知道不？老子不养吃闲饭的！”
孩子们挤在一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由于小虎笨手笨脚，学不会在滚烫的水里拿出肥皂，“老板”就让他每天发小广告、小卡片，然后抽空贴“牛皮癣”。
那天，空中飘着雪花，纷纷扬扬。天灰蒙蒙的，行人匆匆，都不愿在马路上多待一会儿。小虎与几个小伙伴出来后便分头行动，他站在路边发传单，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游荡在花台边，一个拿起台阶上不知谁丢弃的半瓶饮料仰着脖子喝，一个从垃圾桶旁边捡起别人丢弃的半个苹果，啃得满脸都是果渣子。他们嘴里虽然吃着东西，眼睛却不时地向来来往往的旅客身上瞄着，一看到有提着大包小包过往的人就开始尾随，发现行人警惕性高不能得手就放弃。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从车站出来，背上背着一个大旅行包，手里还提着两个小提包。女孩来到一处绿化隔离带，将手中的两个小提包放在自己的脚边，站起身子，准备休息一会儿。
两个小孩从花台边慢慢向隔离带靠近，嘴里还是不停地啃着苹果，喝着饮料，眼光却盯在了女孩脚边的两个小提包上面。
其中一个小孩靠近了这个女孩，故意用胳膊碰了一下她。女孩一惊，转身看了小男孩一眼，见是一个小孩子，也就没有说什么。这时，另一个小孩从隔离带的一边踅过来，慢慢弯下身子，蹲在了女孩的旁边。
“姐姐，现在是几点了？”靠在女孩身边的小男孩问道。
女孩开始没有听见，小男孩就用手再次碰了碰女孩的手，大声地说：“姐姐，现在几点了呀？”
女孩这次听到了小男孩的问话，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说：“九点过十分。”
就在女孩抬手腕看手表的一瞬间，蹲在隔离带一边的另一个小男孩快速地提起那个小提包，飞快地钻进了旁边一座地下通道。
蹲在女孩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对女孩笑了笑，说：“谢谢姐姐。”
不见女孩有任何反应，小男孩随后也快速地钻进了地下通道。
忽然，女孩反应过来了，一看脚边少了一个小提包，惊慌地向四周看了看，抓起另外一个小提包，追到了地下通道的入口处。可是，那两个小孩早已没有了影子。
“包里有我的身份证，还有银行卡，我怎么办啊！”丢掉小提包的女孩一脸茫然，一下子蹲在地上，无奈地大哭起来。
小虎目睹了这一切。看着女孩悲切痛哭的模样，心里非常难受。两个小孩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相互配合得这样默契，轻而易举地偷走了女孩的提包。他们如此娴熟的手法，肯定是经过无数次演练过的。
看着女孩伤心的样子，小虎真想走上前去说：我认识那两个小男孩，我带你去寻找你的提包吧。这时，他一抬头，发现“老板”正在不远的地方恶狠狠地看着，吓得他赶紧离开了。
小霸王的话对于小兔子那就是圣旨，百分之百地服从。他沮丧地一步一挪地回到小霸王身边，两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脚下不停地踢着地面，嘴里嘟嘟嚷嚷地说着什么。突然，他一把从头上把破棉帽子拉下来，别到裤带上，用很不情愿的眼神看着小霸王，埋怨他太无情，硬是把一个可怜的好伙伴给踢走了。
小兔子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马路边的水泥地上，使起性子来了。
小霸王看着刚才还活蹦乱跳，现在却蔫不拉几的像霜打了茄子般的小兔子，走到他跟前，伸手把他拉了起来，用少有的温和口气对他说道：“起来吧，地上凉，不用伤心，啊，去吧去吧，拉活！听大叔的话。”
“拉活”是小霸王一伙流浪儿的行业语。他们除了讨着吃要着喝以外，也经常集体干点零活儿。譬如说，帮旅客扛行李，替卖茶水的老太婆从车站大厅里边接自来水，在车站替过往行人擦皮鞋……干一些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挣几个小钱花。这阵儿，正是旅客出站的时候，人特别多，小霸王要小兔子拉活，就是要他去拦挡刚刚下了火车的旅客，主动给人家擦皮鞋。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小孩子左一句大爷，右一句大叔的叫着，可怜兮兮地抱住你的腿，压住你的脚，硬给你往皮鞋上挤鞋油，你能硬着头皮走吗？旅客们都知道这是流浪儿讨钱的一种方式，有的人出于怜悯心，也就停下来坐在孩子们塞到他屁股底下的一只包着海绵布的木凳儿上，伸出脚来，让孩子们替他拭去皮鞋上一路的灰尘。
替旅客擦皮鞋，是小霸王最近才“发明”的一种活计。他让年龄大一点的孩子上油，擦拭，让年龄小一点的孩子专门“拉活”。他教给他们拉活的方法，譬如，碰见穿西服扎领带、戴银丝眼镜的阔佬，让孩子们立刻上前抱住他的腿，口称“大叔大爷”，再说一些“可怜可怜小孩子”的祈求话，从情感上去感动他们，软化他们；碰见穿呢子大衣、挎皮包的阔小姐，就跪在她面前一个劲地磕头，换取她的怜悯心……这些招数挺奏效的，每日总有那么十几二十几个人接他们的招，甘心情愿地把钱掏出来递在他们的手里。
小兔子听到小霸王给他布置的任务后，就磨磨蹭蹭地向西闸口走去。这儿是旅客出站的必经之路，最容易拉活。
刚走到西闸口，远远就看见一个刚走下火车，手里提着黑色皮包的“洋人”。小霸王曾经说过，洋人的钱最多，洋人也最慷慨，只要你缠住不放，准能捞到钱。小兔子加快了脚步径直朝那个“洋人”走去。
他忽地一下扑上去，抱住那“洋人”的腿，一个劲地说：“哈啰！哈啰……”
其实，这个被抱住腿的并不是洋人，而是从新疆过来的维吾尔族人。虽然也是高鼻梁深眼窝，头发是黑的，却是一撮一撮卷着贴在头皮上，自小就在中国的大地上生活着，说一口地道的汉语。在流浪儿的眼里，只要长相和秦都市人不一样，头发不是直的那种，都是“洋人”，当然，面前的这个卷卷毛、深眼窝、鹰钩鼻、八字胡的人就是洋人。
“洋人”见小兔子抱住他的腿不放，就顺势蹲下来，用一只手托起小兔子的下巴，笑笑地说：“喂，小家伙，想要钱吗？”说着就从黑皮包里取出一元人民币递在小兔子手里。小兔子摆摆手，摇摇头，说：“不，我不是向你讨钱，而是替你擦皮鞋，用我们的劳动换钱！”小兔子害怕那“洋人”听不懂他的话，就一边说着，一边做着擦皮鞋的动作。
“好好好，你替我擦吧。”“洋人”站起来，推了推架在鼻梁间的银丝眼镜，很顺从地跟着小兔子向围栏边走来。
小兔子麻利地端一只小凳儿放在“洋人”的屁股底下。“洋人”把黑皮包抱在怀里，坐在凳儿上，同时伸出右脚来。
小兔子瞅了瞅靠在围栏上东张西望的一个男孩子，招招手，大声地喊：“黄香蕉，快过来，上活！”
“上活”就是干活。一个长得又细又长的黄脸孩子听到喊声，立即拿了鞋油和鞋刷，身子一闪一闪地走了过来。
当黄香蕉给“洋人”打油上光的时候，小兔子又到西闸口拉活去了。
小霸王望着黄香蕉敏捷的动作，心里甜滋滋的好快活。于是，嘴里又噙上了刚才从地下捡来夹在耳朵背后的半截香烟，把嘴巴噘成一个“O”型，用舌尖顶出一个又一个椭圆形的烟圈，悠哉乐哉地靠在栏杆上，尽情地沐浴着冬日里少有的阳光。他仰着脸，眯着双眼，口吐烟圈，烟圈由小变大，一圈一圈悠悠地向空中升腾。一副极度满足的神情。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依然耷拉着眼皮用略带粗壮的男中音对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女孩说：“绿苹果，你到东闸口去一趟，给麻子老婆在车站里边提一壶开水。”
被叫做绿苹果的女孩子听到小霸王的吩咐，立即丢掉了手中正玩的一条橡皮筋，快速地向广场东边走去。
绿苹果从他身边经过时，小霸王朝她的背影喊道：“记住，每壶水收她五角钱。不要忘了收钱！”
“洋人”问正在低头用力擦拭皮鞋的黄香蕉：“小伙子，擦一次皮鞋，收多少钱？”
黄香蕉不敢轻易告诉客人，因为收费标准很不统一，因人而异，有的人可能是三元四元，有的人可能是十元八元，当然，也有收一元的，那就是实在拿不出钱的穷人了。黄香蕉把头朝小霸王一摆，嚅着嘴说：“你问我们头儿。”
“洋人”又朝小霸王瞅了一眼，同时学着黄香蕉的称呼问：“喔，头儿，擦一次皮鞋收多少钱？”
小霸王舌头一卷，轻轻地说：“四元。”
黄香蕉把皮鞋擦亮后，“洋人”从黑皮包内取出四张一元的人民币递过来，小霸王接住了。当“洋人”正要离开时，小霸王说：“哎，先生，还没给够呐！”
“洋人”吃惊地回过头：“不是给了你四张吗？”
小霸王“嘿嘿”一笑说：“您听错了，先生，我是说十元。您还差六块钱哩！”
“胡闹！”那“洋人”怒了，鼻孔里喷着粗气，瞪着深陷在眼眶里的双眼，生气地说，“擦一次皮鞋就要收十元钱，这不是讹人吗？”
看到“洋人”发了脾气，见多识广的小霸王知道这位“洋人”不是真正的洋人，是“假洋鬼子”，就向他跟前走了一步，嬉皮笑脸地说：“先生，看样子您是从乌鲁木齐那边过来的吧？这二年，咱们国家搞改革开放哩，听说新疆那儿变化很大，人们都富得流油，你的腰包里难道就连十元钱也掏不出来吗？嘿嘿，我们是一帮穷得叮当响的流浪儿，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先生您就高抬贵手，权当周济这些穷孩子哩……您……就可怜可怜他们吧……”
“洋人”觉得和这帮流浪儿争论，也争不出个高低来。再说，一看小霸王那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觉得不是个好缠的主家，就咳嘘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从黑色皮包里掏出一张十元钱人民币狠狠地往小霸王面前的地上一摔，愤愤地走了。
黄香蕉立即跑过去，把地上的钞票捡起来，举过头顶，对着太阳看了看，屁颠屁颠地送到小霸王手里说：“真钞票，不是假的，头儿。”
小霸王接到这张被“洋人”摔在地上的人民币，又一次习惯性的对着太阳光照一下钞票里边的防伪标志，然后心情愉悦地用手背轻轻地弹了一下，转过身对黄香蕉说道：“你懂个屁，能认出来真假吗？”喜滋滋地把那张两个人都检验过真假的十元人民币装进已经没了面子的皮夹克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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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晓玲  监制：王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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