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奚敏洁 
转自北京市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公众号
2019年9月，距离自称为“全球首个艺术品安全投资平台”、“艺术品投融资互联网金融平台”、专注于文化艺术垂直领域科技金融服务平台的玺鉴金融（下称“玺鉴金融”）暴雷、实控人失联出逃国外迄今已逾14个月，公安经侦部门虽已受理此案、立案调查运营主体上海玺鉴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因涉案人逃逸海外而进展受阻，留下600多位受害人艰难维权，由主要员工组成的过渡委员会仍在收拾残局、作善后处置。据媒体报道，截至2017年7月，玺鉴金融累计交易人民币10亿元，待偿金额人民币1.3亿元。此外，据查询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官网，发现与玺鉴金融相关的小村玺鉴艺术品私募投资基金的状态仍“正在运作”，前途未卜。暂且撇开玺鉴金融所涉嫌的违法违规问题如“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诈骗”等不论，从艺术商业、艺术金融角度看，此案折射出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在中国的困境，更具体而言，是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困境为玺鉴金融实控人不法利用、以所谓“互联网+金融+艺术品”的跨界艺术品P2P业务创新模式吸引误导客户、最终导致多方受损、困境加剧的典型案例。
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
首先，正本清源，让我们先了解下何谓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就全球而言，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通常包括艺术品抵押贷款融资和艺术品质押贷款融资。根据我国《贷款通则》规定，是指按《中华人民共和国担保法》所规定的抵押方式或质押方式以借款人或第三人的艺术品作为抵押物或质物而发放的贷款。抵押贷款与质押贷款的区别在于抵押和质押两种担保方式的本质区别，即抵押贷款时借款人不转移对艺术品的占有，而质押贷款中借款人须将艺术品作为质物交由贷款人占有。厘清这一点事关重要，直接影响到两种艺术品担保贷款方式风险所在及其各自的中国困境所在，从而对如何破局创新、如何预判、管理和控制两种贷款方式各自风险具有重要意义，对于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业务各方亦影响重大，无论是作为贷款人的银行及非银金融机构、拍卖行及其金融公司，或作为通常借款人的藏家、美术馆博物馆、画廊及经销商等，以及不时参与其中的融资担保公司等。
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困境
及其所面临挑战
其次，就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困境及其所面临挑战而言，笔者认为主要包括如下：困境一  艺术品作为另类资产的本质特征对其    作为贷款担保物所提出的挑战众多周知，艺术品属于非标准另类资产，具有流动性较低、透明度较低、专业性较强的特征，不同于所有传统投资如实业投资、房地产投资、常规金融投资等，当艺术品作为投资标的，或当艺术品作为贷款融资担保物时，不得不面临真伪鉴定、估值、变现等难题，这些难题增加了交易的诸多不确定性，而在金融领域如贷款融资，不确定性即意味着风险，需要一一应对、有效预判、管理和控制。相对其它担保物而言，艺术品担保物所需成本、时间、人员及其它投入都可能不得不增加，从而导致各方负担更多、付出更多。这是目前中国愿意接受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的银行及非银金融机构少之又少的主要根本原因之一。
困境二  贷款人处理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业务    能力有限所带来的挑战有鉴于艺术品抵押质押担保融资贷款并非银行及非银金融机构传统业务原因，及艺术品种类繁多、博大精深特征以及真伪难辨、估值难定等客观因素，实践中贷款人很少拥有处理艺术品担保贷款业务的能力和专业人员。在少之又少、处理艺术品抵押质押担保贷款业务的银行中，极少自己内部拥有艺术品鉴定评估专家，通常都会聘请外部第三方机构或人员代为处理和把关、负责真伪、估值等事宜。此外，即便拥有内部专家、专家也不可能专长于所有艺术品种类、熟悉历朝历代各国各时期艺术品，而外部专家诚信缺失、操守低劣、导致骗贷骗保骗交易出现的情况并不在少，在此情况下，在赝品以假乱真、造假手段不断超越的现今，贷款人在处理艺术品融资担保业务时的确面临巨大的挑战和风险。近年来“金缕玉衣”骗贷建设银行人民币10亿元案中，外部专家受贿、将伪造的“金缕玉衣”估值为人民币24亿元、最终导致银行被骗放贷，直至案发时尚有人民币5.4亿余元贷款未追回，银行遭致巨大损失。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一个有效的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风险管理体系，除放贷前对艺术品尽职调查、甄别真伪和进行估值的能力外，贷款人还应当有能力动态监测并预判贷款期限内艺术品担保物的价值变动、风险增减等因素，以便有效应对、管理和控制风险。如当借款人行为导致艺术品抵押物价值减少时，可根据我国《担保法》第51条要求借款人或抵押人（如并非同一方）恢复抵押物价值或提供额外抵押物。此外，当贷款期限届满、借款人无法清偿、贷款人实现担保权时，贷款人处理艺术品担保物的能力也事关重要，关乎贷款本息是否能够完全清偿、成本多少、费时多久等。放眼全球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业务成功的机构，艺术品运营管理和销售能力俱为出色且资源丰富，如此才能提供艺术品担保物有效保值、增值服务。困境三  因艺术品抵押登记不力及第三方专业   机构不力导致担保权人负担过重的挑战艺术品作为另类资产，属于我国《担保法》第34条规定的“依法可以抵押的其他财产”，抵押登记自愿，登记部门为抵押人所在地公证部门。实践中，笔者团队律师曾多次致电不同公证处询问登记事宜，得到回复不尽相同，其中有公证处答复因未处理过相关登记不予受理。然而艺术品担保登记不力并非我国独有，瑞士、德国、意大利等国甚至无处可登记。此外，就质押而言，因质物需移交质权人即贷款人，而艺术品通常贵重、脆弱、易损、易盗、需要专业保管储存，选用何种可靠、适格、有能力的第三方专业保管机构也常常令贷款人头疼。
除此之外，其它困境和挑战还来自于中国征信体系尤其个人征信尚不完善，实现担保权所需手续繁杂、时间长、费用不低，诚信理念诚信文化缺失等。
艺术品担保融资贷款全球趋势
及中国机遇
全球趋势而言，越来越多藏家选择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尤其当他们不打算出售艺术品但同时想活化艺术资产、享受其带来的资产权益红利时。银行和非银金融机构将有机会服务更多拥有艺术品资产且需要融资贷款的客户，而拍卖行藉此不仅可赚取利息、并且有更多机会赚取佣金、获得高价值客户。以苏富比拍卖行旗下财务服务公司为例，已有25年艺术品担保融资服务经验，迄今已发放贷款金额总计超过美元40亿元。此外，根据德勤最新版的《2017年艺术与金融报告》介绍，2017年美国艺术品担保借贷市场总额在美元170亿元到200亿元之间，同比年增长率为13.3%。并且接受该《报告》2017年度采访的财富经理中67%的人称他们所在机构已经开始提供艺术品担保融资贷款服务，虽然比较2016年的69%略有下降，但相比较2014年已有48%的增长。就欧洲而言，自2017年起可喜的变化是欧洲市场已出现类似美国模式的艺术品抵押担保贷款产品，令部分欧洲藏家们无须转移其艺术品占有即可享受贷款融资服务，例如柏林私人银行所推出服务。据欧洲业界分析，这将令欧洲艺术品担保融资贷款市场受到鼓舞、推进发展。在德勤上述报告中，亦对中国市场进行了阐述，举例引用的是潍坊银行艺术品质押贷款融资业务。该报告称，自2013年开始该项业务起，潍坊银行已经建立起一个中国艺术金融数据库，已为300多位客户提供艺术品质押融资贷款，金额总计超过人民币60亿元。值得注意的是，该银行接受质押的艺术品范围较广，从书法到珠宝玉器、瓷器都有涉及，并且，该银行自己建有艺术品储藏宝库，除艺术金融服务外，也为客户提供包括艺术品保管储藏、艺术家推荐、策展、咨询等服务。结合全球趋势反观中国艺术市场近年来的发展及现状，便可客观地分析艺术品担保融资贷款的中国机遇。据未经查核数据称，中国现存于博物馆、美术馆、画廊、企业收藏及个人藏家手中的艺术品估值已达人民币数十万亿元，并以“表外资产”形式存在。根据2019年TEFAF《中国艺术市场》报告，中国40年间已成长为全球第2大艺术市场，而根据2019年《Basel艺术市场报告》，2018年全球艺术市场销售总额美元674亿元，中国美元129亿元，占19%，位列第3。此前2011年，中国曾跃居全球第1，此后基本稳居第3。基于中国个人、机构艺术品藏有保有量考虑，若能扫除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各障碍，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的机会则值得期待。民间对于艺术品担保融资的需求，从玺鉴金融累计交易人民币10亿元的事实上亦可略知一二。
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困境的破局
和创新思考
有鉴于此，笔者建议政府主管部门可考虑在以下方面对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困境破局、创新：建议一  有关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业务的开展    范围考虑到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业务的专业性和独特性，不建议全面放开，建议可考虑首先在一定范围内试点实施，经一段时间运营、得以比较全面了解和管控风险后视情况再扩大和延展范围。有关范围，可以按司法管辖范围或行政地域范围或其它适于试点实施的范围来定。
建议二  有关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业务的贷款    人考虑到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业务特殊性和专业性，建议鼓励在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领域有经验、有能力的贷款人率先成为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贷款人，主管机关或可考虑邀约制，从商业银行或非银金融机构中邀约或从有条件可发展为适格贷款人的艺术运营管理公司中选拔邀约例如拍卖行。
需要注意的是，按照我国《贷款通则》规定，贷款人应当在中国境内依法设立、必须经中国人民银行或相关金融监管部门批准经营贷款业务，并经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核准登记（但不包括民间借贷贷款人）。建议三  有关艺术品担保物的真伪鉴定与估值建议基于“以艺术品为本，以专业性制胜”原则选择艺术品真伪鉴定和估值专家，无论为贷款人内部人员还是外部第三方人员，建议在真伪鉴定和估值流程手续上设定机制、要求专家以其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保证独立、公证和透明性，为艺术品担保融资业务保驾护航。建议四  有关贷款人的多样化、差异化发展-因    艺术品特色而异的担保融资机构考虑到艺术品种类繁多、专业性强，建议可考虑有计划、有选择、有步骤地发展、培养在不同艺术领域各有所长、各有特色的艺术品担保融资机构，并鼓励按照互利机制合作配合以提高效率、更好地服务客户。如能做到“以艺术品为本”，则贷款人在必要尽职调查之外无须花过多时间于借款人本身资信调查，可以大大提高效率、节约所需时间。作为成功案例，苏富比金融服务公司在艺术品抵押融资领域的发展已充分说明这一点：一方面凭借其艺术品投资专业经验和专业人才可精准找到拟融资艺术品持有人，同时能准确把握艺术品的价值，此外由于其销售、处置艺术品的方式途径很多，因此根本不担心借款人违约。单从投资回报而言，也具有非常好的回报率，其金融业务利润每年都是美元数千万的收入，并且几乎完全不受经济周期的影响。建议五  有关风险预判、分析、管理和控制建议各方应全面客观地分析、管理和控制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风险，因其复杂、多元且多变，建议从如下几个方面把握：
1、艺术品尽职调查：建议贷款人建立起完善的尽职调查流程，要求借款人/担保人提交艺术品权属、来源传承文件如销售单据、发票、协议等，借款人/担保人身份证明（个人或机构），艺术品相关资料如艺术品描述、媒介及尺寸介绍，高分辨率照片等。评估师于初步调查后应去现场亲自检查、核实拟担保艺术品；2、艺术品担保登记：建议政府主管部门牵头建立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登记体系。借鉴美国《统一商法》规定，则将艺术品借贷担保事统一登记于UCC-1金融声明书并录入系统，不仅可保障借贷双方权益，同时也可管控艺术品担保贷款风险，据业界评论，对美国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业务发展和繁荣功不可没；3、艺术品存储保管：建议政府对第三方艺术品专业存储保管机构进行适当的资质准入和监管合规管理，以保障贷款人、借款人及担保人（如与借款人并非一方）各方权益，确保艺术品入库、在库、出库全程都有透明、完整、可追溯记录，并应确保该机构独立于各方；4、艺术品保险：建议双方确定艺术品担保物所需购买的保险种类、投保范围、金额等，通常情况下尤其艺术品质押，应将贷款人列为附加被保险人及保险受益人以管控相关风险；5、流动性风险：基于艺术品真伪、估值均无伪造、同时前述第1至4均得以满足前提下，对流动性风险的管控其实可控；6、政府合规监管风险：建议各方应充分合理预判和了解有关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业务的政府合规监管风险，并予以积极管理。
展望：期待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
困境早日破局，让金融赋能
艺术、让艺术丰富金融产业
据玺鉴金融员工披露，实控人在失联前曾向部分员工发送邮件，称：“因艺术品流通性问题与互联网金融现阶段市场环境恶劣影响，且考虑了运营成本、总体待收规模、资产模式等各方面原因，决定退出互联网金融业务，平台不提现、不发标、关闭充值通道......”此外媒体也披露，实控人出逃时携带卷走了不少客户质押于玺鉴金融的艺术品。
令人讽刺的是，该玺鉴金融实控人曾在某次论坛上慷慨陈词：“以质押融资为切入点，是为了‘回归’艺术品真实价格”，“艺术品金融一直未能形成规模，首先在于交易不透明和风险难控”。可见，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所面临的困境玺鉴金融们是心知肚明的，并且还将自己伪装成突破困境、心系大众的改革创新者，只可惜在个人私欲和公众利益之间选择时他们从来毫不犹豫，牺牲公众和他人的合法利益。
期待中国艺术品担保贷款融资业务早日破局、得以专业化、正规化管理、监督，让金融赋能文化艺术产业，让文化艺术丰富金融产业。
作者介绍 奚敏洁 合伙人
021-2613 6216
xi.minjie@jingtian.com
奚敏洁律师毕业于武汉大学，同时获法学学士和文学学士学位。奚律师拥有22年法律实务和商业管理经验，任职跨国公司12年，历任美国通用电气智能平台业务集团、亚什兰集团、法国开云集团等亚太区总法律顾问或合规负责人等职。
2015年奚律师回归执业，除精耕传统业务外，专注保驾护航文化艺术娱乐体育产业。在艺术法领域，奚律师擅长提供法律合规整体解决方案，助力艺术创作、艺术表演、艺术品交易、传播交流、艺术商业运营管理、文化艺术IP授权、艺术金融、艺术公益慈善等美术（fine arts）及表演艺术（performing arts）各领域，客户包括中外顶级博物馆、美术馆、舞团、乐团、非营利机构、艺术基金会、艺术研究教育机构、金融及投资机构、运营管理机构、博物馆及艺术IP授权运营机构、藏家、家族办公室、艺术基金会、艺术家、画廊、经纪、艺术电商、艺术媒体等。
奚律师受英国专业法律研究出版机构Law Business Research邀请撰写的《艺术法-中国篇》已分别于2018年和2019年在英国伦敦出版，所撰写的《商标法-中国篇》2019年秋于英国伦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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