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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恃才放旷制作“才富榜”的王翰

阅读量:3827964 2019-10-26



首先对两个貌似的错误做个解释:
大多的唐诗选本,“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句后面都是用的问号。我在此专门用的感叹号。因为王翰在这首诗中根本就没打算让你点数、计算、回答有几个人能从征战的沙场回来,他要表达的是“就没有几个能回来”的感慨。
另一个就是“才富榜”确实是“才”而不是“财”,现在的时代,各种版本的财富榜有很多,比较著名的“福布斯”(郭德纲曾经笑言那是‘服不服排行榜’,不服就把你撕了,看出有钱人有多任性)、“胡润”等,这的确是盘点物质财富的榜单,所以才有了“首富”这样的名头,以及“首富公公”、“国民老公”一类的衍生词汇。但是王翰早在1200多年前,就自己动手编了一个“海内文士才富榜”,把天下有名的文士,优中选优挑了100多人,分成九等,制作了一个榜单,并且张贴在吏部经常公布任免官员公告的地方。这种做法引起很大的轰动,来看榜单的成千上万,甚至阻塞了交通。但是王翰的这个做法并没有给自己带来荣耀和利益(这点比胡润先生差远了),反而被众多的文人切齿痛恨。这是为什么呢?原来王翰在这份文人名士的排行榜中,把张说、李邕列为“第一等”,这倒也没毛病。张说咱们介绍过,是文宗,李邕也是一位牛人,出身赵郡李氏,是唐朝的书法大家,因为曾经担任过北海太守(现在的山东青州),被成为“李北海”。但是王翰把自己和这两位并列,同为“第一等”,如果只是说你们三位牛就算了,还要把其他列为其后的八个等级,这种蹭热度兼踩别人的做法自然为众人所诟病。
这种自信到了自负的程度,确实得罪人。
关于王翰做的这件嘚瑟的事,出自唐代的封演所编撰的《封氏闻见记》,可信程度应该比较高。这位封演在天宝十五载(公元756年)考中进士,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尚在世,他的这部《封氏闻见记》因为和所记载的史实处于同一时代,史料价值颇高,虽然是以“笔记小说”的形式流传于世,但现在是作为研究唐代文化的史料出现。
另外以王翰的性格和出身经历,也并非没有可能。
据《新唐书》记载,王翰,字子羽,并州晋阳人,倒没说王翰出身太原王氏这样的传统的高门大阀。但是接着又说他“少豪健恃才,及进士第,然喜蒱酒”——《新唐书卷二百一十五 列传第一百二十七 文艺中》。“蒱酒”是指樗蒱和饮酒,其中樗蒱是一种棋类游戏,用来博彩,按现在的理解就是打打麻将喝喝酒吧。这样的爱好,贫寒的人家可是负担不起。《唐才子传》又补刀写道:“枥多名马,家蓄妓乐。发言立意,自比王侯。日聚英杰,纵禽击鼓为欢。”放到现在可以理解为:车库里停满宾利、劳斯莱斯,自家就能捧红影后、女团,看世界的视角都是ZZJ常委的高度,这样的家庭能简单得了吗?
不过,王翰倒也不是个纨绔子弟,虽然“颐指侪类,人多嫉之”,很多人吐槽他,但是没有妨碍他以“学霸”的身份出道。
王翰的名字就有一定的深意,“翰”有“天鸡”的本义,后来从“羽毛”的意思发展为“笔墨”,然后被引申为“文翰”、“文采”。他的字为子羽,照应了“天鸡”的羽毛之意,同时子羽也是孔子门下七十二贤之一的名字,“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就是他的典故。后人有把王翰的“翰”误传为“瀚”,就有点失义了,如果真的叫王瀚,那字应该叫“潮生”一类的才贴切。
生于垂拱三年(公元687)的王翰,在景云元年(公元710年)得中进士,年仅23岁。《封氏闻见记》记载王翰是在接受“铨选”,也就是参加科举的时候干了这件“才富榜事件”,也就是这边吏部张榜公布科考名单,那边王翰公布“才子”名单。原文如下:时选人王翰颇攻篇什,而迹浮伪,乃窃定海内文士百有余人,分作九等,高自标置,与张说、李邕并居第一,自余皆被排斥。凌晨于吏部东街张之,甚于长名。观者万计,莫不切齿。”
我个人觉得,这个事虽然是真实的,但是时间弄错了,给提前了。
王翰再怎么豪放不羁,一个刚刚及第的学子,也未必有这样的眼界和这样的能量。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候,张说和李邕,声名还没有达到巅峰,上面还有一些前辈,李峤、苏珽、沈佺期等人还在世。王翰干这个事的调调,应该是在开元年间,张说声望达到顶峰之后,更像是在向张说学习、致敬。因为张说在这个时候,流传出了他集贤殿学士徐坚品评天下名士的文辞,其中对王翰的评价是:“王翰之文,如琼杯玉斝,虽烂然可珍,而多有玷缺。”
各花入个眼,王翰这种诗酒轻王侯的豪爽性格,有人讨厌就有人喜欢。幸运的是,喜欢王翰的两位都是能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大人物。
王翰进士及第之后,并没有得到官职,而是继续回到家乡山西并州继续过了几年他的喝酒泡妞,赌博打猎的浮夸人生。期间也有一些诗歌问世,比如这首感慨流光易逝,劝人及时行乐的《春女行》:
紫台穹跨连绿波,红轩铪匝垂纤罗。
中有一人金作面,隔幌玲珑遥可见。
忽闻黄鸟鸣且悲,镜边含笑著春衣。
罗袖婵娟似无力,行拾落花比容色。
落花一度无再春,人生作乐须及辰。
君不见楚王台上红颜子,今日皆成狐兔尘。
 
“落花一度无再春,人生作乐须及辰”一句的寓意,在他另一首七言长歌行《古蛾眉怨》也有体现,其中写到:人生百年夜将半,对酒长歌莫长叹。情知白日不可私,一死一生何足算。其中“白日不可思”的意思是说时光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无情流逝,有点“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的意思。总之这个时期的王翰,虽然不到而立之年,也没有什么官身,但是凭借着富豪的家世和瞩目的才华,过的是纵情声色,走狗飞鹰的行乐生涯。
开元四年(公元716年)至开元八年(公元720年),张嘉贞担任并州长史,刺史由皇族亲王遥领,长史是实际的一把手,成为了王翰的父母官。张嘉贞非常器重王翰,对他礼待有加,王翰投桃报李,对张嘉贞也十分尊敬,为他写了不少诗,在酒席宴间亲自吟唱,并且还献舞助兴,彼此非常融洽。
更难能可贵的是,开元八年(公元720年)张嘉贞入朝拜相,与他关系不睦的一代文宗张说接替了他的职位,不但没有为难张嘉贞的好朋友王翰,反而更为亲近。王翰这种左右逢源的能力还真是不一般呢。
张说比张嘉贞对王翰更好,不仅在生活上礼遇王翰,而且把他带入仕途。王翰先是发挥自己的“学霸”本色,在并州跟一边陪着张说喝酒、跳舞、游猎,一边又连续考中“直言极谏科”、“超拔群类科”等制科。张说在并州长史任上,就推荐王翰担任了昌乐县尉,在自己第三次入朝拜相之后,连续提拔王翰,从九品秘书正字到七品的通事舍人又再升为五品的驾部员外郎。
能得到张说如此大力扶持的,除了张九龄,就只有王翰了。
王翰的诗风向边塞诗转变,就是从他担任驾部员外郎之后。
驾部是六部之一兵部的下辖部门,主要负责往前线输送马匹、粮草等战时军需物资,类似于现在的后勤部下属油料部,员外郎是驾部的副职,二把手。
唐朝的边疆战争非常频繁,军队里除了带兵打仗的武官,也还需要一批文官随军参赞文书、文牍事务,这些文官基本由文人担任,这些文人把自己在从军中的所见所思所感写进诗里,后来定名为边塞诗。边塞诗中,流传最广的就是凉州词。晚唐时期的“小李杜”之杜牧就有“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的诗句来盛赞凉州词。
 
凉州词严格来说不是诗,而是源于凉州的当地歌曲《凉州曲》的唱词。唐朝的凉州,位于现在的甘肃武威一带,又称为西凉,三国时期的西凉太守马腾、其子马超给人的印象足够深刻吧。凉州不仅出产战马和勇猛的羌兵,更有被尊为“国乐”的凉州乐舞
开元初年,凉州都督,名将郭知运投唐玄宗李隆基热衷音乐的癖好,收集了一批西域的曲谱,进献给唐玄宗。玄宗交给教坊进行翻译、整理,并配上新的歌词,以这些曲谱产生的地名为曲调名,凉州词之名就是这么来的。因为要给这个这个流传很广的曲调填写新词,因此唐代很多的诗人都写有同题目的《凉州词》,最为后人熟悉的就是王之涣的“黄河远上白云间”和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了。
正因为凉州词形成在开元年间,所以在此之前的诗人们没有这个题目的作品,如果哪一天,谁考证出有上官仪、王勃等初唐诗人写的凉州词,那就是一大考古发现了。
 
王翰当了驾部员外郎之后,几次前往边塞公干,使他对边塞将士们有了更多的了解。因此,这首以边塞将士的口吻写出来的凉州词才如此悲壮,但是在悲壮之中却又有几分幽默诙谐和“混不吝”,正是王翰的风格。
《凉州词》
蒲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诗中葡萄美酒和夜光杯,都是西域的特产,正扣住题目“凉州”。本诗质朴简洁,毫无用典,不必多讲,但是“催”字用意有点深。“催”字不能简单的理解为“催促”,也就是说喝的并不是临战前的壮行酒。您想啊,这里喝着酒,那里军号催着上马去征杀,这样的军队有什么军纪,又有什么战斗力?如果开战前就抱着去“醉卧沙场”,那的确是回不来。
“催”字在这里应该是“催动、弹奏”的意思,是劝酒用的,可以理解为藏族的“劝酒歌”。这首诗是描写军营里的一场会餐,也许是大胜后的庆祝,也许是节日庆典,总之是一个气氛活跃的场合。众人彼此劝酒饮胜,甚至是斗酒、灌酒,这才有“琵琶催”,诗人在这种情况下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说得是“你们这帮家伙就灌我吧,酒嘛,水嘛,喝嘛。醉嘛,不要以为我醉倒在这边塞沙场是出丑,古来至今征战的将士,又有几个能有安然醉倒的福分呢!”
其实王翰的《凉州词》写了两首,另外一首没这么有名,但是读起来更雅致:
 
秦中花鸟已应阑,
塞外风沙犹自寒。
夜听胡笳折杨柳,
教人意气忆长安。
 
头两句中“秦中花鸟”和“塞外风沙”的对比,和白居易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用法相识,不过王翰的“阑”字用的更深刻。“阑”是什么意思?意兴阑珊,通俗点讲就是腻了,没兴致了,烦了。这两句是说:京师长安的花开的都谢了,鸟儿美妙的啼叫都让人没有兴趣了,人们该去寻找新的“享乐增长点”了,但是这边塞啊,还是只有苦寒的风沙。想想这就够苦逼了,夜里还有人用胡笳吹奏折杨柳的曲调,怎么能不让人辗转难眠,我如果是王翰,恐怕不是写思念长安,而是先要揪出这个吹奏胡笳的家伙,痛扁一番,然后续上一句“真是伤口撒椒盐”。
这两首诗是有连续顺延关系的,在前面一首葡萄美酒的热闹夜宴之后,是后面这首遥忆长安寂寞清冷。
 
王翰豪放不羁的性格能让他写出“醉卧沙场君莫笑”的诗句,却不能帮他在仕途中安身,能够官至驾部员外郎,也就是因为遇到惜才的张说吧。只是,因风而起必因风而落,随着张说罢相,王翰也飞快的走上了下坡路,先是贬出京师,担任汝州长史,还未到任就降为仙州别驾。即便如此,他到仙州后,依然不肯“夹着尾巴做人”,而是“日聚英豪,从禽击鼓,恣为欢赏”。又被人抓住把柄贬为道州司马,在赴任的路上就去世了。
 
在张说第三次拜相期间,唐玄宗又让他掌管集贤院,培养“词学之士”,所以王翰、张九龄、祖咏,贺知章、李邕、王湾、许景先、韦述、袁晖、赵冬曦等人围绕在张说身边形成了一个“文艺范”的圈子,当时三十多岁的王翰,算是骨干力量,举世公认的评语是“朝端英秀,词场雄伯”。我认为王翰在这个时候才有了制作“才富榜”的见识和能力。可惜,王翰的诗歌流传下来的不多,虽然宋朝成书的《旧唐书》、《新唐书》记载他有文集十卷,但在宋代就已经失落不传,《全唐诗》里只收集了14首,全唐文中还收了他一篇文章,仅次而已。所以现在喜欢唐诗的朋友,青铜级别的,都了解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李商隐等大神;知晓罗隐、王勃、杜审言、宋之问的,基本算是黄金级别了;王翰、王湾等一诗封神的诗人,往往只有王者荣耀级别的唐诗爱好者才熟悉他们。
不过,在唐朝,王翰那可是标准的偶像。他有位诗人朋友叫杜华,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就是因为杜华一家的刻意结纳。杜华的母亲是王翰的“小迷妹”,她经常对儿子说,“古代有个孟母三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此处略去一万字对王翰的夸赞),如今我看咱们还是搬家去和王翰做邻居吧,你只要能和王翰在一起,我心里就踏实了。”但是王翰在京师,杜华一家无缘得见,终于在王翰贬到仙州(现在的河南叶县)后,他们跟王翰做了邻居,也算是夙愿得偿。
 
不过,王翰踩别人编了一个“才富榜”,世事轮回,他也被别人踩了一脚,还是反杜华他妈的话来用。这位替天下文士报了一踩之仇的高人是谁呢?杜甫!
杜甫并不是生下来就是教科书上那个一脸沧桑,一把胡子,一肚子为民请命的诗圣,年轻的时候也是“飞扬跋扈为谁雄”。大家还记得他爷爷是谁吧,就是那个吹牛吹到荒诞无稽的杜审言,杜甫也继承了这个基因,只是后来变得沉稳老练,收敛了,不过在给自己儿子杜宗武过生日的时候,还是没搂住,作了一首《宗武生日》,诗中写到“诗是吾家事”。他在年轻时候也能把牛吹上天,他写自己儿时天才,根本不甩骆宾王,咏鹅算什么,他在《壮游》里写过“七岁思即壮,开口咏凤凰””,又写“九龄书大字”,九岁的时候就会写大字了,“有作成一囊”,我写的大字累积起来都够背一囊的了。
在他成年后到长安求官,托路子到了一位韦左丞门下,他给这位大人呈上一首诗《奉赠韦左丞二十二韵》,其中写到:
……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
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
李邕本文提过,是一位做过北海太守的文士,也是书法大家,他爱才、惜才,非常愿意结交文士,最终被李林甫杀害的起因,就是资助文士的钱财自己负担不了,进而挪用公款的把柄被李林甫抓住。杜甫用爱才惜才愿意结交文士的李邕请求结识自己(李邕求识面)来说明自己有才华,这是正比。用王翰愿意做自己的邻居(王翰愿卜邻),是反用,别人(杜华)求着做王翰的邻居,王翰却求着做我的邻居,这不是牛掰的二次方嘛。
王翰如果知道自己死后还会被杜甫调侃一把,会不会改变自己,与人为善呢?
王翰有一首诗,在今天,当当网李国庆夫妇互撕的时候,读起来十分应景:
《观蛮童为伎之作》
 
长裙锦带还留客,
广额青娥亦效颦。
共惜不成金谷妓,
虚令看杀玉车人。
 
诗的大意是:
 
这位穿着华美女装的男同(应该是受)殷勤留客,
宽宽的额角明明是个男人却做出女子的神态。
我们都感到可惜啊,你不是绿珠那样的女妓,
白白浪费了像被看杀的美男子卫玠一般的美貌。
 
  想必这个时候,李国庆会跳起来喊:哪呢哪呢?快带我去找他!你以为做GAY就快乐吗?不!做GAY的快乐你体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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