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编年史1995(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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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20
1995
1995年组织进入藏北。那时,进藏,还是一件有些神秘、有些恐怖的事。藏北无人区、高原反应,传说这年别单位的进藏北无人区有个人在路上换轮胎,直接就过去了,以致很多人不愿去。
组建一个电法联队,二个重力联队,30x一个队号,郝和马原班子。我开始被任命为3xx联队指导员、队长,下辖30x二个组,30x二个组,30x、3xx各一个组。我心里没底,和处里说了下,还是由张某某任队长。
在固城开誓师大会,合影上有大人物。为了统一服装,连夜去北京凑李宁运动服,把几个门店都买空了。一个跟着一个学,我们好几个人陆续买了单反相机美能达700,3000多块,是那时的一笔巨款,也是我截至到那时最大的一笔支出,之前的录像机、电视都是2000元级别的。彩卷二十多块钱一卷,每按一下快门之前都要想一下。
先是乘火车到青海格尔木,车辆也是运到那里。在格尔木进行高原适应,每天早上列队,稍息立正向右看齐,队伍参差不齐。某领导指导我们说,带队伍就是这样,你每天站他前面,发号施令,慢慢他自然就听你的了。
那时每个队上都有一些新司机,包括像1994工作那批没有正式开过车的,都接了车,有的可能此前开车不超几十公里,现在要长途行车并且翻越唐古拉山,不是件简单的事。上面统一要求车速不超50(?可能还低)公里,我打头车,在有些路段,刚出格尔木一望无际平坦的大路上,这要求可能确实不太合情理,长长的车队缓缓驶过,慢得有些变态。
然后当眼前忽然出现连绵的雪山时,感觉脑子里像忽悠一下猛然奏起激昂的音乐一般。激动,眼前的一切感觉有些不真实似的。
在唐古拉山口,我按照事先安排,带着我设计的青年先锋队宣了誓。我拿着个本子,带着一伙人宣誓,一面旗子上写着“青年先锋队”的照片广为流传,出现在每一个有关进藏北的材料上。
我管理忽视细节,大的方面是有所考虑的,树个标杆,打出声势,引发竞赛。
当时的策略是进藏北无人区要逐步、逐级适应,处前指设在安多县,我们又在这里准备、适应了几天。这时的有的人开始有高原反应之一,情绪不稳定,容易冲动,某某某和某某,三十岁的和五十岁的人一争执就差点打起来。
从安多进工区下了公路很快走散了,几十台车各走各的,到了预定的集合点,搭起帐篷。我一个人在一个支好的大帐篷里待了一会儿,天快黑了,百十号人的队伍,几十台车,场面不小,我想一个人静静。打开铁皮柜,拿出我那个硬皮本看了一会儿,天越黑了,几乎看不见了。车还在陆续赶到,天黑以后很晚了,终于所有车辆到齐。
第一次送油,我们二个联队到同一个指定地点等待。那是刚进工区的交界处,30x联队工区在西,我们在东。天阴惨惨的,有辆藏民的大卡车也在那等待,我注意到车上一群人中有个藏族女人,我在车里向对面拍照。那女人注意到了,我示意她把口罩摘下来,过一会她摘了,我拍,效果并不好。
那时候天又阴又冷,后来还飘起了雪花,但相机曝光自动补偿功能就是把环境中庸化,拍不出那种极端的感觉。我回来后写了一篇《摄影札记》,用宽行打印纸打印了,是我拿给看人最多的“作品”。点赞不热烈,我哪天在这里再发出来,有人感兴趣吗?
之前我们两个联队的人,相熟的还在一起抽烟聊天。及至送油的车到了,他们迅速把油罐车包围,油只够加给他们,我们等于空跑一趟。
进入工区不久,我们就遇上一次大的陷车,在过河时,没有充分探好路,就由一台车试探着过河了,没到中间就陷住。我们聚集了五六台奔驰一起拖车,多次尝试,开始几台车连横,然后又试着成一路纵队。我曾经涉水去到车上,轮胎几乎全没水里了,我坐在车上望着汩汩流水,时间一长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到了傍晚再次准备就绪后,数台车一致轰大油门,映着晚霞,场面很壮观。这种时候,我还是成为不了现场指挥,商量办法时我参与,我认可,确定方案,但具体操作指挥还要别人。
陷车成了我野外生涯中最恐怖的回忆。施工中后期,有一次,某组带回信来,全部车都陷住了。我立刻带上自己队小组的车赶过去,老远就看见全部车远远近近的陷在那。一辆一辆地拖出来,再返回,用了二三天时间。但是,在最后施工结束联队部撤离时,小组都不愿管联队部,这个组的车在全部车都装好准备离开时,地上只站了我一个人。他的车故意假装开跑一下,然后兜转一个圈停下来。
我上车,我知道是在和我开玩笑,我也当他是开玩笑,我也知道也不全是开玩笑。我可以忍,可以原谅,但我不会忘记。
还有就是那次,我的一次一意孤行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另表。
接近尾声时,那辆东风后勤车陷在漫水河滩里,几天都弄不出来。去其他地方借了滑轮铰链,去地震队求援,我都想放弃这辆车了。有张照片,郭某某在打千斤顶,张穿着棉裤,半截腿在水里,整个腿都浸湿了。
施工到后期,传说中的雨季快到了,某领导在电台里说,要我们把所需的物资列好,再送一趟物资,然后干得完干不完你们就在工地里等着过雨季吧,外面是再不进来了。这有些是激将法,但有些过于无情了,我从此在内心无法再接受他。
最后工作终于完成了,先是出工区上到公路,然后在安多驶往格尔木的路上,慢慢终于见到树了,见到绿色也晕。后来回到河北氧气也晕。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崔健的“我不愿离开,我不愿存在,我愿死去之后从头再来”,不甘心呐,但是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了。
回到固城,处长在小招请客,说最让他感动的,是当他问下来的员工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时,回答是最想吃一碗火烧肉,于是就吃火烧肉。我上去的时候体重150多,下来不到130。
后来有两次采访,一次是电视采访,我好像说,最大的影响是脑子会出现断线短路,说比如现在,我话又接不上了,这段好像还播出来了。另一次是孟可在小招待所他的房间里单独聊,最后的结论是,语言不生动,也是挺体贴之心的感觉说的。说你看有些工人,说话特别生动。我知道,有些司机们、一线工人们常年寂寞之中,互相练嘴,一套嗑反反复复互相,讲都熟了。来了生人要讲几次,咋听之下,确实生动。但有些话,比如“恨不得把脚踹到油箱里去”,来形容开车生猛。确实挺形象,但一天到晚的说,不是也很烂吗?
这年干多干少,最后笼统算账,每个人三万多块钱,那个年代是一笔巨款了。我要买电脑,那时才是家庭买电脑的开端。我越是买大件,越是红了心,当天就一定要搬回家,然后又直接去新街口一带直接买了功放和音箱,一直用到现在。到新街口时天已经黑了,好像还违了章。
1996
处里决定安排几个人公费出去读研,其他都是研究所的骨干,野外的只有我自己。我不知道这件事后面的背景,是否因为我欠佳的表现,也说不清是不是好事。那时还没有考研热,我也有些三心二意,不是很坚定,在地大和北大之中我选了北大。
买了政治、英语辅导书,专业书随便找了二本教材。考试的时候,我中午在北大附近找了个饺子馆,要了一盘饺子。当时刚开过一次重要的会议,我买了一张报纸,中午把要点记了一下。下午一发试卷,果然有这题,我趁着还记得,先把这题要点一二三四五写上了。但是全部题答完回头一看才发现那是道综合论述题,不是简答题。要展开答那原来写的就得作废,另行再答,那时时间也不是太多,我想了想,算了就这样了。
成绩出来,差了十来分,我已经再出工了,请人代去学校跑了跑,问题不大,确定了。大概这事就这样,事前不坚定,有点三心二意,但如真的失利,大概也会很不开心。我不知道,是否也是因为三心二意才成了,我依然没能打破我全心要做的事从未成功的魔咒。
这年本队与3xx队合并到一起去新疆罗布泊工区施工,三个领导。那年的处前指在尉犁,我们住到米兰36团招待所,工区还很远,在工区又建了一个临时支撑点,作为小组的中转。我在临时点待过一段时间,一天之中有大半天帐篷里没法待,帐篷外面正午时分,阳光直射,几乎找不到一寸可以遮阴的地方。有次一夜大风,帐篷门窗被风打得啪啪作响,天亮之后出不去了,沙子把帐篷门堵了有半米高。
有次某某某的车在沙漠中翻了,我们赶去现场。奔驰车整个仰翻在一个四面是沙梁的低谷半坡上,四脚八叉的,像只翻了盖的乌龟。据说老司机在车快翻时,极其冷静的对车里人说,扶好扶好,车要翻,然后车很慢的翻了。
把车翻过来,拖回去,损失不算太大。
一天半夜,风声很犀利,呜呜咽咽的,我们在帐篷里听到外面有动静。小组忽然回来了,说是一辆奔驰车烧了,那个时候一台奔驰车百十万,这绝对是大事。老某开的,据说一边开,一边驾驶室里人觉得热,然后一回头,火苗子都窜到窗玻璃了。赶紧停下,还又上去把车掉了个头,让车尾顺着风向,但火势已经没法救了,眼睁睁的看着车烧成废铁。
我后期往返米兰、茫崖,翻越阿尔金山二次,雨季,翻越阿尔金山的路时不时就冲断了,我们的奔驰车与那些拉货的车相比占尽优势,逢山开路,像探险一样。这时,时间就已经差不多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施工进度有些慢,本身应该能完工的。
我离开了,从此告别了野外一线的生活。
到北大报到,关系什么都不用转。初开始,连宿舍都没有,还“走读”了一段时间,然后安排了宿舍,是个大房子,8人间,住了6个人,开始了校园生活。那时候坐在阶梯教室里,看着前排有的小女生桌上还放一小瓶“哇哈哈”,觉得跑了十多年野外的自己真老啊。现在回想,当时其实也才32岁,现在年轻人大学毕业,一晃就30出头了。
北大的生活,开始我很新鲜的想加入社团生活,报了文学社,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参加了一个东方之星的推广,找到宿舍去给了一大叠材料让我发广告,搞得我很尴尬。参加一个青年摄影学会,经常组织周末出去游玩摄影的,我要回家参加不了。唐克扬是副会长也是积极的实际组织者,中文系硕士,我把《摄影札记》拿给他看,他说写文章要写出点哲学意味才行。会长是个物理系的博士,去见过一次,好像是那种什么事都能干成,考试读学位俱等闲,以致没事可干了,说是准备去美国再读个博士。
那时去美国都是要申请全奖的,还没有自费人民币换美元的。考T考G,被说成是一种体力活,看上去田园、唐克阳他们准备考GRE 背单词确实很辛苦的样子,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以至于我根本不敢想。那时我好像理所当然的认为我读完研要转行的,但我一想到考英语,又完全没有任何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