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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里,防化连的那些兵
(公元1985底,防化连赴云南老山前线前唯一一次全家福)
深秋带走了谁的流年?寒露又唤醒了谁的记忆?我在闵家桥的陋室里,好想写写当初的你。
将这张全家福在手机上放大,指着那些戴着钢盔的脑袋,极其认真地数过三遍。没错儿,防化连整整一百四十个兄弟,中排戴肩章的十三人,那是防化连的各级首长,剩下的一百二十七人全是这个连的兵。背火焰喷射器的是喷火兵,扛锅的是炊事兵,握天线的是通信兵,挎钢枪的有侦查兵、观测兵,还有洗消兵、油料兵。
直到今天,看着这张全家福,对当初那个摄影师的水平依旧佩服得不得了。在照片修补技术和艺术处理还不够发达的那个年代,这张黑白照可谓完美无缺。我始终这么固执地认为。
这张黑白照的远景是一棵棵参天的杨树或者桐树,虽然时至冬天,它们仍然挺拔威武,宛如即将整装待发的一排士兵。
这张黑白照的近景有汽车和它容身的一个个车库,预示着兄弟们即将开拔,义无反顾奔赴千里之遥的老山前线。
全连前后排成四行横队,蹲着的、坐着的、站着的都有。随着摄影师咔嚓一声,从此,防化连一百四十个兄弟定格在这张相纸上。从此,这张相纸成为防化连每个兄弟一生抹不掉的回忆。
人儿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在手机上把这张黑白照放大了细看,每个兄弟的眼神儿有从容的,有刚毅的,有执着的。前排几个兄弟手中举着那一面面锦旗,连鼓舞斗志、言简意赅的词句都清晰可见,一览无余。呵呵。这个摄影师牛B得不要不要的。
全连合影留念,举行出征大会,喝过壮行酒之后,先乘汽车,后坐火车,再乘汽车,终于到达云南一个叫老山前线的地方。从此,开始了为期两年多的战地生活。
在一个叫砚山华侨农场的地方,由于防化连属于红军师师直属连队,所以和师司令部指挥中枢的各个机构同在这个华侨农场的驻地。唯一不同的是,师司令部各机构住的是那种砖混结构的二层楼房,红军师直属部队需要自己动手,搭建帐篷居住。
防化连的兄弟们下了汽车,顾不上鞍马劳顿,以班为单位继续背着背包,舞动着工兵锹,挥汗如雨,开始平整土地,搭建那种尖顶子、草绿色的军用帐篷,很快兄弟们便有了安身之地。由于受地形地貌的限制,军用帐篷的排列虽然高低错落,但两边那种尖顶子、草绿色的军用帐篷绝对在同一条直线上,充分体现出在任何时候、任何条件下,直线加方块式的军人特质丝毫没有改变。
砚山华侨农场的这段日子里,整整三个月的白天、夜间的临战训练层层加码,风雨无阻。军事训练、武装越野、实弹射击,纵然兄弟们脱掉了一层皮,却没有一个叫苦叫累的。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始终洋溢着青春的色彩,一声声震天的口号呐喊着对祖国深深的爱。期间,防化连喷火排选拔出六人,组成喷火突击班准备配属铁锤子团参加出击拔点作战。
(刻苦训练的喷火兵 照片由作者提供)
除了日常临战训练和指导员的思想政治教育,兄弟们还增加了一项学习内容,那就是学习掌握对手们的常用语言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宽待俘虏的相关政策。学习中国人民解放军宽待俘虏政策这个好办,一共加起来五句话,加序号不算标点符号一共三十个字:
1.不杀害;
2.不虐待;
3.不侮辱人格;
4.不没收私人财物;
5.伤、痛者给予治疗。
学习战场喊话口号这个真不好玩儿。虽然是实际、实用、实效的一些内容,中文加起来一共五句话,加序号不算标点符号一共二十五个字,但是,要换成外语来学习的话,还是显得比较费事啦:
1.缴枪不杀。
2.我们宽待俘虏。
3.放下武器。
4.举起手来。
5.出来。
教兄弟们这门外语的是一名学生官,据说是专门学习小语种专业出身的。
可恶的战场喊话口号,可害苦了兄弟们。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还特么小语种,看来这门外语还特么真不好学。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首长让学就得扎扎实实学。假如在战场上用得上的时候,不论你的表情多么狰狞,语气多么严厉,手势多么坚决,说中文对手们根本听不懂,有的就是听懂了也会装疯卖傻。为了应付战场上的突发情况,只有硬着头皮跟着那个小语种专业出身的学生官认真学习这门外语了。
认真学习的过程是先对口型,再练习发声,那个小语种专业出身的学生官发声次数多了,兄弟们便琢磨出一个更加简洁明了的学习方法,那就是把对手们的语言硬硬地凑成汉字,收效很大,效果蛮好。比如“学习缴枪不杀”的发声时,标注成“诺松空耶”的汉字读音。学习“我们宽待俘虏”的发声时,标注成“钟读宽吼嘟兵”的汉字读音。学习“放下武器”的发声时,标注成“波武开爽”的汉字读音。学习“举起手来”的发声时,标注成“惹待脸”的汉字读音。学习“出来”的发声时,标注成“牙呆哈”的汉字读音。这样一来,兄弟们学习外语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啦。
看来,在战场上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不容易和多么重要呐。
在一个叫坪寨的地方,兄弟们在第一时间里去了麻栗坡烈士陵园。因为,这里是老山军人魂归故里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九百多名战友变成了永远的麻栗坡人。
(1986年的麻栗坡烈士陵园 )
坪寨这个地方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可这里曾经是各大军区轮战部队军政后机关的指挥中枢,也是老山、八里河东山前线的野战医院所在地之一。这里本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随着多年战争的经历,这个地方因成为老山前线最大的战场驿站而闻名遐迩。
防化连驻扎在坪寨之后,正在应对新形势、适应新环境、把握新变化的过程中,师首长不失时机作出一项决定:那就是要在坪寨开展美化战区环境活动,活动的具体任务和内容由师各直属单位来承担,总的要求是立足实际,群策群力,因陋就简,不许扰民,达到作战美化两不误、双推进的那种效果来。
兄弟们的聪明才智是无穷的。为了美化战区环境,有的用油毡剪出一幅中华人共和国地图,用各种广告色、油漆精心装饰以后,固定在最为显眼的地方。有的在地势明显的山坡上用油毡裁剪出各种内容的标语,比如“南疆卫士”,比如“奉献我青春”、“强盛我中华”,比如“祖国在我心中”,比如“杀敌立功、报效祖国”之类,行书、草书、楷书、隶书的字体都有。
当然了,油毡虽然防水,但是颜色全部是那种黑色的,结实耐用有余,美观艺术不够。这些标语必须要用油漆或者广告色涂成黄色或者红色才有那种效果和韵味。还有的利用当地的竹子为原材料,搭建方的、圆的、五角星的、六角形的、八角形的凉亭,再用各种颜色的油漆或者广告色或描虎画龙,或涂成祥云图案,凉亭的柱子上一般全是直抒胸臆,表达对祖国无比忠诚的对联,既体现了休闲纳凉的功能,又美化了战区环境,还展示了兄弟们的多才多艺。最为重要的是,兄弟们把各级首长们的决策不折不扣落到了实处,达到了提振士气的那种效果。
(友情提示:看点在身后 照片由作者提供)
环境造就人,人同样在造就环境。兄弟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就是这么厉害啊。
红军师直属防化连虽然战斗性质的特殊,固然是两国交兵,但战争的规模还不至于升级到打化学战争那么严重。防化连除了从喷火排选拔一个突击班配属铁锤子团参加出击拔点作战以外,日常主要任务就是阵地管理和战前训练工作。
除此之外,在关键时刻承担繁重的军工任务也在情理之中。只要接到上级首长的命令,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每一个兄弟们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吃苦奉献,奋勇向前,用理想和信念还有热血和汗水,始终保证把前沿阵地所需要的各种军需物资,安全及时送上前沿阵地。
公元一九八六年,也就是我们喷火突击班配属铁锤子团三营九连,紧锣密鼓地进行出击拔点作战的合成演练期间,云南老山战区遭受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袭击,道路冲毁,通信中断,大量工事、掩体坍塌进水,前沿阵地上的兄弟们缺医少药,断炊断粮。按照师司令部的命令,防化连所有的兄弟们集中时间,集中力量,先后向前沿阵地运送了大批的军需物资,用来构筑工事,修建掩体,最大限度满足了前沿阵地之需。
在那段异常艰苦的日子里,连队先后组织了近五百人次的队伍,分早上、下午、晚上三个时间段,连首长们以上率下,身先士卒,积极发挥“头雁效应”,其他兄弟们奋勇争先,不甘落后,采取肩扛身背的方式,踩着泥泞小道,穿越百米生死线,一天三次不间断,及时把一批又一批军需物资送上了阵地。
那些天,连绵不绝的队伍,行走在山道上,像极了一道移动的钢铁长城。
在那段异常艰苦的日子里,防化连许多兄弟脚上磨起了水泡,肩上和脊背出现了血道,那些结成的血痂疼痛难忍,有的兄弟干脆贴一片膏药。兄弟们全然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切为了前沿阵地,一切为了战斗胜利,前沿阵地上的兄弟们对防化连的兄弟们常常竖起大拇指赞誉。
那些天,一切为了前线,一切为了胜利,兄弟们心中风雷激荡,自豪满满。那些崇山峻岭,那些万丈深渊,那些羊肠小道,还有那些地雷阵,甚至百米生死线统统不在话下,统统刻意忽略不计。
百米生死线是个军事专用术语。就是对手们先用炮火将重要地段内所有的屏障和障碍物包括树木、杂草、岩石等掩蔽物尽数摧毁,使其变为一片毫无遮拦、光秃秃的开阔地带,然后再用狙击手、机枪、炮火加以封锁,主要目的是阻止对方向前沿阵地调动兵力,运送给养物资,实施战场救护等等。
兄弟们通过百米生死线时,早已做好了与死神赛跑的思想准备。危急关头,常常同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通过,尽力避免伤残或者牺牲,从而圆满完成了运送军需物资的重任,“百米生死线,阴阳两相见”是当时最为生动的写照。
只要是块金子,放到哪里都会发光。公元二0一五年五月,我和防化连的部分兄弟在甘肃天水相聚的时候,得知国平、占奎、阿兔等一大批战友,虽然没有直接冲锋陷阵,直接参加战斗,但是,因为在承担军工任务中任劳任怨,身先士卒,吃苦耐劳,表现突出,一样立功受奖,一样为连队争得了荣誉。
没有兄弟们背来的山,哪有今世里宁静的天!
在一个叫八里河东山的地方,喷火突击班遂科、为民、向荣、仕勇、仕仪还有作者共计六人,配属铁锤子三营九连参加了“10.19” 战斗。
(披红戴花喷火突击班6人组合 左起:为民 向荣 遂科 作者 仕勇 仕仪 后排站着的是防化科、防化连的各级首长们 照片由作者提供)
那一天,盘龙江两岸的数百门火炮脱下炮衣,排列有序。数百根炮管傲然屹立,直刺云霄。炮弹已经上膛,目标已经锁定,只待命令下达,天空便是烟花礼弹般的绚丽。只待命令下达,人间便是雷霆万钧般的景致。
战斗打响后,一波又一波的炮弹们发着尖利的啸叫,拖着长长的尾音从哥们儿的头顶上掠过,随之在八里河东山的五十五号高地周围,甚至在兄弟们潜伏的地带四面开花,轰轰隆隆的爆炸声接连不断,任凭腾起的硝烟弥漫在突击队员的脸庞上,任凭溅起的泥土砾石飞溅在突击队员的钢盔上,任凭炸断的枯枝败叶砸落在突击队员的后背上。
(炮震老山 照片由伟功战友提供)
喷火突击班六人组合与全体突击队员一起,冒着枪林弹雨,左冲右突,奋勇突击,不怕牺牲,冲锋陷阵,旋风般攻占了对手们的高地。最终以整个战斗牺牲六名突击队员的较小代价,赢得了战斗的胜利。共摧毁八里河东山五十五号高地上的屯兵洞四个,明暗火力点二十九个,消灭对手四十三人,缴获冲锋枪十二支、苏制微型冲锋枪一支、对手们制造的手雷二十七枚、电台一部、其它物资五十六件。
战后,防化连喷火突击班六人组合奇迹般活了下来。战后,祖国给了我们很高的荣誉,喷火突击班荣立集体一等战功,班长遂科荣立了一等战功,为民、向荣、仕勇、仕仪还有作者分别荣立了二等战功。
(火龙腾飞 照片由作者提供)
至今三十多年过去了,防化连的兄弟们还好吗?
忆过去,战火硝烟,无怨无悔。看今朝,中国之梦,豪情满怀。为了共和国的尊严,为了祖国领土的完整,为了边疆人民的安宁,防化连参战兄弟们和其他参战老兵们,义无反顾把青春的热血,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南疆的那片红土地上。共和国的旗帜上有兄弟们血染的风采,“八一”军旗下老兵们依然是热血的男子汉,既是化作了祖国的山脉,也要守护人民的安宁。假如祖国需要,假如祖国召唤,参战兄弟们那不再挺拔的身躯,依然会为伟大的祖国无私奉献。
时不时看着全家福独自思忖,当初纵然有隆隆的炮声,浓浓的硝烟,无论是老山的风啊还是八里河的雨,吹老了岁月,淋湿了记忆,青春却依旧那么芳华韶韶。
时不时看着全家福暗自揣摩,这些年不知道你们在哪里,这些年不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无论贫富啊还是贵贱,只知道时光的流年让我们一天天变老。
时不时看着全家福独自感慨,当初齐装满员的一百四十个兄弟,当下竟然有十四人相继去了地府阴曹,无论天灾啊还是人祸,岁月特么真是把杀人的刀。
时不时看着全家福遥遥祈祷:岁月的痕迹早已爬满额头,我们确实已经不再年轻,在渐渐老去的路上,无论傻小子睡凉炕啊还是全凭火力壮,好好地活着才是王道。
码完本文最后一个字符,揉着有些发涩的眼眶儿,走到阳台上,点上一支烟权当小憩。看着窗外淅淅沥沥飘落的小雨,突然预感到,这也许是今年最后一场秋雨了,接下来真的是银装素裹,洁白一片的大地。难道这是呼应本文对英年早逝兄弟们的丝丝祭奠?难道这是对活在当下兄弟们的深深思念?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在替你负重奔跑。不管兄弟们算不算负重奔跑的那一类人,我依旧要真诚地祝福一句:兄弟们岁月安好。
(在捯饬本文的过程中,光宏、海宏、屈伸、云军、王红、东辰、校锋、伟功等战友对本文亦有贡献,在此深表谢意,此致那个敬礼!)
图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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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唐兴斌,网名:烽火独狼,男, 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1984年应征入伍,1985年奔赴云南参加老山前线防御作战。作为红军师49名突击队员之一,参加了1986年当时著名的“10.19”战斗,战后所在防化连喷火突击班荣立集体一等功,个人荣立二等功,当下供职于中国铁路兰州局集团公司。工作之余喜欢用文字消磨时光,30万字作品散见于《中国铁路文艺》等各类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长篇小说《最后一位肃王》由中国九州出版社出版发行,并荣登2018年全国百家文艺长篇小说排行榜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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